红色的玻璃风铃晃动，一阵海风挤过门缝，把安然额前的碎发吹得七零八落，衬得她更像刚刚经历了小型风暴。
吧台那边，顾子衡笔挺地站着，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被冷藏了三天的冰箱鸡蛋。
他端着一杯看似平平无奇的美式，拇指和无名指优雅地握在杯柄上，眼角扫过安然，嘴唇紧贴着，“你确定这是我点的黑咖啡？”
她怔了一下，立刻端起专业的笑容，“您的美式加了一点牛奶，不过这是我们店的特色。
您如果喜欢纯黑，下次可以指定，不然我会默认给客人调和口感。”
顾子衡眨了眨眼，表情像刚被恶作剧困住的小学生，“所以，我点的是美式，不是拿铁，也不是‘安然特色牛奶咖啡’。”
吧台后面，杨颖拿着手机啃着蛋糕。
她抬头看了两眼，无声地给安然打了个气。
“你别搭理他，他这脸一年西季都下霜。”
安然没接话，转身擦着桌面。
她觉得自己正在和某种怪物对峙，这种怪物身上都贴着“逻辑优先，不讲人情”标签。
顾子衡并没有结束发问。
他转过身，靠在吧台边，“还有，你上次送来的外卖，为什么是冷的？
难道你们的配送员是沿着海边慢跑送来的？”
“抱歉。”
安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里多一丝甜味，“那天下雨，路滑。
我们送餐员还是周叔，年纪大了些，可能慢了点。”
周叔正巧从门口进来，手里还捏着报纸。
他一听，笑着插了一句，“我脚快的时候，安然还在幼儿园数小石子呢。
子衡，你要不下次跟我一起送餐？
保证一路狂飙，咖啡洒一半。”
吧台一下子气氛松了些，杨颖轻笑起来。
林沛琛也正好推门进来，一身灰色T恤，背着斜挎包，像个永远在微笑的旅行家。
他绕到顾子衡身边，拍拍他肩，“你是找麻烦还是找咖啡？
回头你自己煮吧，还能给安然做个店里创意菜谱。”
顾子衡眉头一皱，“恐怕连咖啡都能煮成灾难，你还是留在IT行业吧。”
他声音黑里带点玩笑，却在场的人听来都是冷幽默。
安然本想结束这话题，结果林沛琛却像是忍不住了，“安然你试试，给子衡端一杯你自己喜欢的口味，说不定把他味蕾调和好，他人也能稍微顺眼点。”
安然愣了愣，嘴角浮出一点狡黠，“那我喜欢加一勺橙皮，两滴蜂蜜，还要一颗盐。
要不要顺便写个‘和解’字样在拉花上？”
顾子衡哼了一声，目光落向安然，像是在权衡，“你加盐的理由是什么？
难道是对我有意见？”
“只是喜欢反差，苦里藏点甜，也许盐是最好的催化剂。”
她淡定地回道，眼神里有点逗弄的意味。
吧台外，海风再一次吹进屋子，把门口的风铃摇得急促。
小城的人情味就在这些打趣里游荡，哪怕带着点硝烟味，也没有真正的恶意。
这时，咖啡馆突然进来两个新客人，边走边拗口音，说着要一杯“爆浆意式”。
杨颖立马起身帮安然应对，场面一度吵闹起来。
林沛琛悄声问顾子衡，“安然是本地的，你猜她最怕哪种客人？”
顾子衡思索片刻，“不守规矩的。”
“错，是不讲道理的。
她自己就是规矩。”
顾子衡眼里多了一丝探究，转而又落回冷静防备。
安然将“安然特色”咖啡递到他面前时，他试探着抿了一口。
“确实有点。
怪。”
他斟酌着词语。
安然一挑眉，“好喝还是难喝？”
“像把早晨的海风和昨晚的夏雨装进杯子，又撒了点盐。
勉强可以叫‘南方午后’风格。”
这句评价倒让杨颖笑得前仰后合。
林沛琛一拍桌子，“我要一杯‘和解’，只要安然给拉花，不管是什么味。”
顾子衡没再说话，只低低道，“下次别随意改客户点单。”
语气里固执的委屈和奇怪的坚持混合，就像他本身那份不善表达的温柔。
安然有点想笑又有点没辙，只好耸耸肩。
她忽然感受到，对理性苛刻的顾子衡来说，人情和情感是一种需要努力适应的生活调味料。
两个人的“小对峙”还没完，不远处几个学生故意假装点餐，插科打诨，把咖啡馆气氛推向新的热烈。
周叔见状，边收拾报纸边对安然说，“小陆啊，人总是要学着和不同的人磨合，比钻研拉花技巧还难。”
咖啡馆的下午，热闹中留下一丝涟漪。
顾子衡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远远的海面。
“盐其实也能让咖啡的味道鲜明。”
他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语。
安然听见了，从吧台后拿起一张便签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味道虽奇，温暖可选。”
她把纸递过去，眉目柔和。
顾子衡接过，嘴角不自觉扬起一点弧度。
风铃晃动，海光漫进屋里。
各自的坚固防线悄悄松动了一缝。
外头，林沛琛和杨颖己经约了晚上去海边撸串。
周叔继续坐在角落刷着老教师群里的消息，安然则把一天的点滴与笑话悄悄记在笔记本里。
纷纷扰扰的误会，在咖啡的香气里显得既滑稽又温柔。
安然瞥了一眼窗外的夏日天色，心里忽然轻快起来。
她收拾好桌面，准备关店，却发现顾子衡还站在窗边，恍若在犹豫是否离开。
夜色渐沉，咖啡馆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一盏温热的橙光。
小城的风将他们安静地包裹，也给彼此留了一丝无解的距离。
却又让下一次的靠近显得那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