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驿
天启三年,腊月廿八。
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三天,把雁回关的官道盖得严严实实,连驿站门口那两盏红灯笼都积了半尺厚的雪,烛火在雪层里晕出朦胧的暖光,像困在冰里的星子。
林知夏把最后一块柴塞进灶膛,火星“噼啪”溅在青砖上,她赶紧用铁钳拨了拨,不让火星燎到旁边堆着的干草。驿站里静得很,除了她和哑仆阿福,就只剩东厢房里那位住了半个月的客人——听说是什么京城来的官员,却只带了个随从,每天要么在屋里看书,要么就站在廊下看雪,话少得像块冰。
“阿福,把这锅姜汤端去东厢房吧。”林知夏擦了擦额角的汗,把刚煮好的姜汤倒进粗瓷碗里。阿福点点头,接过碗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总怕自己笨手笨脚,把东西摔了。
林知夏看着阿福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三年前她爹还在时,长明驿哪是这般冷清?那时雁回关商队多,驿站里天天满座,爹带着她和阿福忙前忙后,夜里还会给她讲边关的故事。可去年爹在一次雪崩里没了,商队也因为战事少了大半,长明驿就渐渐空了下来,只剩她和阿福守着这栋老房子。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夹杂着人的呼喊:“开门!快开门!有伤员!”
林知夏心里一紧,赶紧披了件厚棉袄跑出去。雪地里,三匹骏马正冒着热气,其中一匹马背上驮着个人,身上的黑袍染满了血,在白雪里格外刺眼。为首的是个穿着铠甲的少年,脸上沾着雪和血,声音都在发颤:“我们是戍边的士兵,这位是我们参将,中了箭,麻烦姑娘行个方便,让我们暂歇一晚。”
林知夏没多想,赶紧侧身让他们进来:“快把参将抬到西厢房,阿福,去拿我的药箱!”
阿福刚从东厢房回来,闻言立刻转身去取药箱。东厢房的门却在这时开了,那位京城来的客人站在廊下,身上穿着件月白锦袍,即使站在满是风雪和血腥气的院子里,也依旧显得干净又疏离。他看着被抬进西厢房的伤员,眉头轻轻皱了下,却没说话,只是转身回了屋。
林知夏没工夫管他,跟着士兵进了西厢房。被称为参将的男人躺在炕上,脸色苍白得像纸,胸口插着一支羽箭,箭羽还在微微颤动。她深吸一口气,打开药箱,拿出剪刀剪开他的黑袍——露出的皮肤上,除了这处新伤,还有不少旧疤,纵横交错,像是地图上的河流。
“姑娘,您行吗?”少年士兵看着她年纪不大,有些担心。
“放心,我爹以前是军医,我跟着学过。”林知夏拿出镊子,在火上烤了烤,“你们谁按住他,我要拔箭了。”
两个士兵立刻按住参将的胳膊和腿。林知夏握紧镊子,对准箭杆根部,猛地一用力——羽箭被拔了出来,鲜血瞬间涌了出来。她赶紧用干净的布条按住伤口,又撒上止血的草药,动作快而稳。
等处理完伤口,天已经快亮了。士兵们都累得靠在墙上睡着了,林知夏也满身是汗,刚想出去透口气,就看见那位京城客人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盏灯笼,正看着西厢房的方向。
“姑娘,这些士兵,是什么来头?”他开口问道,声音清冷,像雪粒落在琉璃上。
林知夏愣了愣,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叫林知夏,是这长明驿的驿丞。他们说是戍边的士兵,那位是他们的参将。先生贵姓?”
“沈砚。”他回答得简洁,又问,“最近雁回关不太平,常有流民和逃兵,姑娘就不怕他们是坏人?”
“他们带着伤员,眼神里没有恶意,不像是坏人。”林知夏拢了拢棉袄,“再说,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的时候?”
沈砚看着她,眼神里多了点说不清的东西,没再说话,只是转身回了屋。林知夏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这位沈先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身上的锦袍料子极好,手里的灯笼也是精致的宫灯样式,怎么会独自一人来这偏远的雁回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