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有严重的洁癖，她每天都要把家里打扫十遍。1消毒水的味道，
是我对“家”这个字眼唯一的嗅觉记忆。它像一层无形的薄膜，
包裹着我们家一百二十平米空间里的每一寸空气，渗透进沙发柔软的纤维，
附着在冰冷的玻璃桌面，甚至连我卧室里书本的纸页间，
都散发着一股凛冽的、不容置疑的化学气息。今天，这股味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
因为陈阳，我的未婚夫，晚上要第一次正式上门拜访，和我父母商定我们婚礼的细节。
“小念，过来！把你手机再用酒精棉片擦一遍！你刚刚从外面回来，上面全是细菌！
”我妈尖锐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像一根精准的钢针，扎破了我短暂的宁静。
我刚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下不到三分钟。我深吸一口气，
闻到的却是稀释过的84消毒液和酒精混合的刺鼻气味。我闭上眼，
将已经涌到喉口的烦躁强行咽了下去。“妈，我已经擦过三遍了，进门的时候一遍，
洗完手一遍，刚刚又擦了一遍。”我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三遍怎么够？
手机屏幕就是个细菌培养皿！你看看新闻里说的，比马桶圈还脏！快点，别让我说第二遍！
”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认命地站起身，走出房间。客厅里，
我妈正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姿势，跪在地板上。她戴着及肘的医用橡胶手套，头上包着浴帽，
脸上是一个专业的N95口罩。她手里拿着一块白色的毛巾，正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
一寸一寸地擦拭着光可鉴人的木地板。这是今天的第九遍。时间是下午四点。陈阳七点到。
在他来之前，她必定会完成第十遍，然后开始第十一遍的准备工作。我们家的地板，
干净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程度。阳光从一尘不染的落地窗照进来，
你甚至能看到自己清晰的倒影。我小时候有个无聊的游戏，就是把一根头发丝丢在地板上，
然后从三米外的地方，精准地找到它。因为除了它，地板上什么都没有。“给你。
”她没有抬头，从旁边一个专门放消毒用品的不锈钢托盘里，捻起一片独立包装的酒精棉片，
朝我的方向递过来。我走过去，接过那片冰冷的棉片，当着她的面，
仔細地、慢慢地擦拭着我的手机。正反面，每一个侧边，每一个角落。我知道，
她正用余光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任何一个被她定义为“敷衍”的动作，都会引发一场风暴。
“这就对了。”她似乎满意了，收回目光，继续她伟大的清洁事业，“记住，小念，干净，
是对别人最基本的尊重。尤其是对陈阳，我们不能让他觉得我们家是个脏乱差的地方。
”我看着她，口罩遮住了她的表情，只露出一双因为长期紧绷而显得有些神经质的眼睛。
我真的很想笑。脏乱差？我们家这个堪比手术室的地方，跟这三个字有半点关系吗？
从我记事起，我妈的洁癖就主宰了这个家的一切。我的童年里没有毛绒玩具，
因为“藏污纳垢”。我的书本必须用塑料书皮包好，每天擦拭，否则就是“细菌的温床”。
我不能带同学回家，因为“会把外面的脏东西带进来”。我爸，一个性格温吞的男人，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家庭保卫战”中，早早地就放弃了抵抗。他的哲学是：“顺着你妈，
家里就太平了。”于是，我们家成了一个奇怪的“无菌”孤岛。我们没有朋友上门，
没有宠物，没有生机勃勃的绿植，甚至连年夜饭的剩菜，
都会被我妈在午夜十二点前准时丢掉，因为“隔夜的东西不健康”。我曾以为，
我会一辈子活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洁净”里。直到我遇到了陈阳。
他是我压抑生命里唯一一抹跳跃的色彩。他会带我去郊外露营，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会拉着我在大雨里奔跑，然后买一个滚烫的烤红薯给我。他告诉我，生活不应该是无菌的，
沾染上一些泥土和烟火气，才叫活着。我爱他，
爱他身上那种蓬勃的、充满了人间气息的生命力。所以，当他向我求婚时，我答应了。
我天真地以为，婚姻是我逃离这座“无菌监狱”的唯一机会。为了今天这顿晚饭，
我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给我妈做心理建设。我告诉她陈阳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希望她能稍微放松一点。我妈当时是怎么回答我的？她取下口罩，
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放心，我不会让他觉得我们家没规矩。我会让他知道，
我们家的女儿，是在多么干净、多么有教养的环境里长大的。”现在，
看着她跪在地上的身影，我只觉得一阵阵地发冷。我知道，今晚，将是一场灾难。
2晚上六点五十分，我爸提前等在了门口的消毒区。那是我们家的一个特殊设计。
玄关处被一道玻璃门隔开，形成一个约两平米的独立空间。里面有紫外线消毒灯，
挂壁式酒精喷雾器，还有一个专门放置“外出服”的柜子。任何人，包括我和我爸，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这个空间里完成一整套流程：脱鞋，
外套和裤子脱下放入指定柜子，全身接受酒精喷雾的洗礼，然后换上家里的“无菌服”，
才能推开第二道门，真正进入“家”。陈阳显然没有这种待遇的心理准备。门铃响起时，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爸打开了第一道门，露出了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哎呀，陈阳来啦，
快请进快请进。”陈阳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笑得阳光灿烂：“叔叔好，阿姨好，小念。
”他想往里走，却被我爸不着痕迹地拦在了消毒区。“那个……陈阳啊，我们家有点小规矩。
”我爸的笑容有些尴尬，“你先把鞋换了，然后把外套脱一下，我给你消消毒。
”陈阳愣了一下，但还是很有礼貌地照做了。他换上我提前准备的新拖鞋，脱下笔挺的外套。
我爸拿起挂在墙上的酒精喷雾器，对着陈阳，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喷了一遍。
白色的雾气将陈阳整个人笼罩起来，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像一只误入人类陷阱的迷茫的小鹿。我妈的声音幽幽地从客厅传来：“头发也要喷，
头发里最容易藏灰尘和头皮屑。”我爸只好又对着陈阳的头发补了两下。
我看到陈阳的眉毛不自觉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又舒展开。他看向我，
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和安抚。我冲他勉强地笑了笑，心里却像被一只手死死地攥住。
“好了好了，”我爸打着圆场，“快进来吧，你阿姨做了一大桌子菜呢。
”陈阳终于被允许进入了客厅。我妈已经完成了所有的清洁工作，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家居服，
像个女王一样坐在沙发上，审视着她的领地。当她的目光落在陈阳带来的礼物上时，
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痕。陈阳带的礼物，不可谓不用心。
有给我爸的上等茶叶，给我妈的名牌护肤品，还有一盆……一盆精心培育的兰花。
那盆兰花开得极好，花瓣是淡雅的紫色，姿态舒展，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美。
花盆是古朴的紫砂盆，一看就价值不菲。“叔叔阿姨，
这是我特意托朋友从福建带回来的建兰，叫‘一品梅’，希望你们喜欢。
”陈阳将那盆花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我爸的眼睛一亮：“哎呀，这花可真漂亮，
陈阳你太有心了。”我妈却站了起来，绕着那盆花走了两圈，像是在检查什么危险品。
她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那种眼神，我太熟悉了。
那是看到“污染源”的眼神。“土里……有多少细菌，你知道吗？”她终于开口了，
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还有这些叶子，会招惹虫子，花粉会引起过敏。
陈阳，我们家从来不养这些东西。”客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我爸的笑容僵在脸上。
陈阳脸上的阳光也褪去了几分，他有些尴尬地解释道：“阿姨，这是专门的无菌培养土，
很干净的。而且兰花是室内植物，不会招虫子的。”“无菌？”我妈冷笑一声，
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世界上哪有真正的无菌？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小念，
把这东西拿到阳台上去，别放在客厅里碍事。”她的语气，仿佛那不是一盆珍贵的兰花，
而是一堆垃圾。我的手在身侧悄悄捏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
“妈！”我忍不住开口，“这是陈阳的一片心意，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怎么说了？
我说的是事实。”我妈转头看着我，眼神凌厉，“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话不好听了？小念，
我这都是为了我们家好，为了你的健康好！你看看你，在外面野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