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像是无数根细密的冰针,顺着每一个张开的毛孔,直直扎进骨髓深处,将最后一点残存的热气也无情地攫走。
萧琰猛地打了个寒颤,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挣扎出来。
意识回笼的瞬间,首先感受到的就是这无处不在、几乎要将他冻毙的寒意。紧接着,是沉重如锈的铁链摩擦声,哗啦——哗啦——,在死寂的空气里拖拽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每一次挪动身体,那冰冷的金属都会狠狠硌在早已麻木的皮肉上,带来一阵钝痛。
他费力地睁开眼。
视线所及,是一片模糊的昏聩。
头顶是嶙峋的、湿漉漉的黑色岩石,不断有冰冷的水珠渗出、汇聚、然后不堪重负地滴落,砸在他的额头、脸颊,或是身下粗糙的草垫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嗒、嗒”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霉味、水腥气,还有一种……属于绝望和腐朽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这是哪里?
我不是在图书馆赶论文,通宵查资料吗?怎么会……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雪片,在他脑中疯狂冲撞、盘旋。现代都市的霓虹,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典籍,电脑屏幕幽幽的光……与一些完全陌生的画面交织在一起——金碧辉煌的宫殿,匍匐在地的人群,冰冷嫌恶的目光,还有一道威严冷酷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太子萧琰,品行不端,骄纵狂悖,难堪大任……着,废黜太子之位,圈禁于……寒潭苑……”
寒潭苑?
萧琰的心脏骤然一缩,一股源自这具身体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环视四周。
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石窟,极其宽敞,却也极其阴森。三面都是湿滑的岩壁,唯一的一面,被儿臂粗细的铁栅栏封死。栅栏之外,是幽深不知几许的寒潭之水,墨绿近黑,水面上漂浮着些许枯枝败叶,死气沉沉。微弱的光线,不知从何处岩缝透入,在水面投下惨淡的、摇曳的波纹,映得这水下牢狱愈发鬼气森森。
水牢。
他成了一个被囚禁在水牢中的……废太子?
荒谬绝伦的念头让他几乎要失声笑出,可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声响。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一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单薄囚服,紧紧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上,四肢被粗重的铁链锁着,活动范围仅限于身下这一方高出水面尺许的石台。石台上铺着的干草早已被湿气浸透,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冰冷,恶臭,禁锢,绝望。
这就是他此刻的全部。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如同这寒潭之水,瞬间将他淹没。穿越?他看过不少类似的小说,可当这一切真实降临在自己身上,尤其是降临在这样一个开局就是地狱难度的身份上时,他感受不到丝毫的兴奋,只有彻骨的冰寒和荒谬。
废太子……在这个皇权至上、人命如草芥的时代,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意味着无数明枪暗箭,意味着曾经的尊崇化为齑粉,剩下的只有任人宰割的命运。
是谁害他至此?原来的萧琰又是因何被废?圈禁于此,是皇帝的最终裁决,还是有人欲将他置于死地?
无数的疑问纷至沓来,却没有一个答案。
寒冷和饥饿如同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意志和身体。他试图蜷缩起来,保存一点可怜的热量,但铁链的限制让他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得无比艰难。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那不断滴落的水声,和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细微的水流涌动声,提醒着他这个世界还在缓慢地运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或许是一个时辰。
石窟入口的方向,隐约传来了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脚步声沉重而杂乱,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拖沓。
萧琰勉强抬起头,望向铁栅栏外的通道。
昏暗中,两个穿着宫廷低等侍卫服饰的身影显现出来。一个高瘦,一个矮胖,脸上都带着长期在这种环境中当差所特有的、混合着麻木与戾气的神情。
“喏,吃饭了。”
高瘦侍卫将手里一个粗陶碗“哐当”一声扔在栅栏外的石阶上,动作粗鲁,碗里那点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粥汤溅出来大半,混入浑浊的潭水中,瞬间消失不见。
矮胖侍卫则提着一个小木桶,用长柄勺在里面搅了搅,舀起一勺不知是什么东西混合而成的、颜色可疑的糊状物,隔着栅栏,随意地泼洒在石台附近的浅水里。
“今天的‘好料’来了,殿下,慢慢享用,嘿嘿。”矮胖侍卫发出促狭的低笑。
那糊状物落入水中,立刻引来了暗处一阵细微的骚动,几条灰黑色的影子迅速游弋过来,争抢着那些食物残渣。那是生活在寒潭里的某种鱼类,长得丑陋,性情凶悍,偶尔甚至会啃食囚犯浸泡在水中的脚趾。
萧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这就是废太子的待遇。猪狗不如。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去看那碗所谓的“粥”,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两个侍卫。
高瘦侍卫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那目光不再是以往的死寂或疯狂,而是一种他从未在这位废太子眼中看到过的……平静?不,那平静之下,似乎压抑着某种令人心悸的东西。他莫名地感到一阵不舒服,像是被什么危险的东西盯上了。
“看什么看?”高瘦侍卫色厉内荏地呵斥了一声,抬脚踢在铁栅栏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还以为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呢?醒醒吧!进了这寒潭苑,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能给你口吃的,已经是陛下天大的恩典了!”
矮胖侍卫也凑过来,咧嘴露出黄牙:“就是!我说殿下,您要是有骨气,就别吃啊!饿死了倒干净,也省得咱们哥俩天天跑这一趟,沾一身晦气!”
污言秽语如同冰冷的污水,泼洒而来。
萧琰依旧沉默。他知道,任何反应——无论是愤怒的斥骂还是卑微的乞求,都只会助长这些人的气焰,给他们贫乏的生活增添一点可怜的乐趣。
他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这两张脸,记下了他们此刻的每一分表情,每一句嘲讽。
见他没有反应,两个侍卫也觉得无趣。矮胖侍卫嘟囔了一句“真是块木头”,便提着木桶,和高瘦侍卫一起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通道的尽头。
石窟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水声滴答,还有水下那些生物争抢食物发出的细微搅动声。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难道刚穿越过来,就要以这种屈辱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
不!
一股强烈的不甘从心底最深处迸发出来!他来自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拥有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和知识,怎能就此认命?
一定有办法!必须要有办法!
他挣扎着,试图挪动身体,想要更仔细地观察这个囚笼,寻找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破绽或生机。动作间,手腕上的铁链猛地一挣,粗糙的边缘狠狠划过他左手的手腕内侧。
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
他倒抽一口冷气,低头看去。
破皮了,渗出了细小的血珠。
然而,就在血迹沁出的瞬间,异变陡生!
手腕内侧那原本毫不起眼的、像是胎记一般的一点浅红色印记,在接触到他自己鲜血的刹那,猛地灼热起来!
那热度来得如此迅猛,如此炽烈,仿佛有一块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了他的皮肤上!
“呃啊——!”
萧琰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整个人都蜷缩起来,额头上瞬间渗出密集的冷汗。
灼痛感持续着,并且越来越强烈,沿着他的手臂经脉,一路向上,疯狂地冲向他的大脑!
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旋转,岩壁、铁栅、潭水……所有景象都化作了模糊混乱的色块。耳边嗡嗡作响,那单调的水滴声被无限放大,变成了轰鸣的巨浪。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撕裂、烧毁的时候,那灼热感骤然达到了顶峰,然后如同潮水般退去。
紧随而来的,是一阵极致的虚弱,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明。
他瘫在冰冷的石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刚从溺水的深渊中被拉扯出来。
他下意识地再次看向自己的左手腕。
那点浅红色的印记,颜色竟然变得深了些,呈现出一种鲜艳欲滴的朱砂红!而且,它的形状也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不再像是一个简单的圆点,而是……隐约勾勒出一个极其繁复、玄奥的图案雏形,像是一只闭合的、神秘的眼睛。
这是……什么?
没等萧琰从这诡异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一阵轻微的、不同于之前侍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这一次的脚步声,很轻,很稳,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通道入口。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提着一个与其身形不太相称的、略显笨重的食盒,正小心翼翼地踩着湿滑的石阶,一步步朝着水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