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是那种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意的剧痛，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沿着血脉一路灼烧，首抵心脏。
沈婕猛地睁开眼。
视线里是一片模糊的锦绣繁华。
明黄色的帐幔顶端，盘金刺银的龙凤呈祥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绰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她熟悉到作呕的甜香——那是苏珩最喜欢的龙涎香，混着姜纤宫里独有的、名为“醉春风”的花蜜香气。
这香气，是她前世临终前最后闻到的味道。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嘴，指尖触碰到的是温热的、富有弹性的皮肤，而不是记忆中毒发时那干枯皱缩的触感。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双手，凑到眼前。
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光泽，指节纤细，皮肤细腻。
不是那双在冷宫里熬了三年，最后形如枯槁、布满冻疮的手。
这不是梦。
记忆如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冲撞着识海。
灌下毒酒时苏珩那冷漠的眼神，姜纤依偎在他身边娇媚得意的笑，家族被诬谋反、满门抄斩的噩耗……还有那穿肠腐肚的痛苦，一点点侵蚀生命的冰冷和绝望……她都记得。
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婕猛地坐起身，环顾西周。
这里是坤宁宫，她作为皇后的寝殿。
殿内的陈设，一如她记忆中“最初”的样子。
紫檀木雕花大床，百宝嵌的屏风，案上燃着的半截瑞脑香……一切都彰显着皇后应有的尊贵与奢华。
“娘娘，您醒了？”
一个带着几分稚嫩，却又强装沉稳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沈婕掀开帐幔，看到一个穿着青色宫装的小宫女正垂手侍立在一旁，眉眼低顺，正是她刚入主坤宁宫时，内务府分派来的小宫女，好像叫……瑾夏。
此时的瑾夏，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远不是后来那个在她被废后，挨顿毒打都要想尽办法给她送一顿饭的狼狈模样。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沈婕开口，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却刻意压平了语调，不泄露丝毫情绪。
“回娘娘，刚过卯时三刻。”
瑾夏恭敬地回答，“陛下……陛下昨夜宿在姜才人的长春宫了，一早派人来传话，说今日早朝后要与大臣商议秋狩之事，晚些再来看您。”
秋狩？
沈婕的心猛地一沉。
她想起来了。
苏珩登基后的第一个秋天，确实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秋狩。
而眼下，正是秋狩前大约一个月的时候。
这个时候，苏珩还需要她沈家的势力来稳定他刚刚坐上的龙椅，表面功夫做得十足，几乎夜夜留宿坤宁宫，只有偶尔才会去其他嫔妃宫中，以示雨露均沾。
去姜纤那里，并且特意派人来告诉她……这在她“前世”此时，或许会引得她暗自神伤，但此刻听来，却只让她觉得讽刺。
“嗯，本宫知道了。”
沈婕淡淡应了一声，掀开锦被下床。
赤足踩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那刺骨的寒意让她更加清醒。
这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悲剧尚未上演，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的时候。
“伺候本宫梳洗吧。”
“是。”
瑾夏手脚麻利地端来温水青盐。
沈婕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十八岁的沈婕，眉眼如画，肌肤吹弹可破，眼神清澈，带着一丝被家族和保护得太好而产生的、不谙世事的娇憨。
这是一张充满了生机和希望的脸。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张脸的主人，会在几年后，沦为冷宫里一具无人问津的枯骨？
沈婕伸出手指，轻轻抚过镜面中自己的眉眼。
指尖下的冰凉触感，清晰地提醒着她当下的真实。
这种嵌螺钿的菱花镜，内务府一共造了十二面，分赐给几位主位娘娘，她的这面，边缘有一处极细微的磕碰，是前世某次苏珩震怒时摔的——虽然不久后他就“愧疚”地补了她一面更好的。
但现在，这磕碰还在。
记忆没有错。
她真的拥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巨大的狂喜和更巨大的恨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不能慌，不能乱。
苏珩是皇帝，姜纤正得宠，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
她现在只是空有皇后名分，实际上并无多少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这一世，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她不仅要好好活着，要保住沈家满门，她还要让那些负她、欺她、害她的人，血债血偿！
“娘娘，您今日想梳什么发式？”
瑾夏拿起象牙梳，轻声询问。
沈婕从镜中看着瑾夏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微动。
她记得这个宫女。
前世她失势后，身边人树倒猢狲散，只有这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曾在她病得奄奄一息时，偷偷塞给她一个冰冷的、硬得像石头的馒头。
虽然最终没能改变什么，但那一点微末的善意，在她冰冷绝望的前世尽头，是唯一的一点暖色。
“简单些就好。”
沈婕收敛心神，语气平和，“今日不必用那些沉重的凤钗头面，挑那支素银的梨花簪即可。”
瑾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皇后娘娘以往最重威仪，妆容发饰向来力求华贵隆重，今日怎如此素净？
但她不敢多问，乖巧地应了声“是”，手下动作愈发轻柔。
梳齿划过发丝，带来细微的摩擦声。
沈婕看着镜中瑾夏专注的神情，忽然想起冷宫里那个馒头粗糙噎人的口感，和眼前宫女指尖的温度重叠在一起。
这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感受，过去的苦难和当下的平和，死亡的冰冷和生命的温暖，在她的感知中交错重叠，她必须习惯这种时空错位感，并且利用它。
梳妆完毕，沈婕起身，走到窗边。
晨曦微露，宫墙巍峨，琉璃瓦在初升的日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对她而言，不再是荣耀的象征，而是一座华丽的囚笼，一个步步杀机的战场。
“瑾夏。”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奴婢在。”
“本宫记得，御花园西北角的那片梨树，这个时节，花开得正好？”
沈婕望着窗外，语气似是随意地问起。
瑾夏忙道：“回娘娘，是开得极好，如云似雪一般。”
“嗯。”
沈婕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瑾夏身上，“早膳后，随本宫去走走。
另外……你去内务府传个话，就说本宫近日心绪不宁，想找几本佛经静静心，让他们把去年南边进贡的那套《金刚经》孤本找出来，送到坤宁宫。”
“是，娘娘。”
瑾夏虽觉疑惑，娘娘何时对佛经感兴趣了？
但依旧恭敬应下。
沈婕不再多言。
那套《金刚经》孤本，只是个幌子。
她真正的目的，是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接触内务府的人，看看如今内务府是谁在当家，有没有可能从中找到一丝缝隙。
而御花园的梨树……她记得很清楚，就在今天，姜纤会在那里“偶遇”下早朝的苏珩，凭借一段新编的“梨花舞”，引得苏珩大加赞赏，从而奠定了她“贵妃”之位的基础。
前世，她因苏珩宿在长春宫而心中郁结，称病未出，错过了这场“好戏”。
这一世，她怎能不去看看？
不仅要看，还要送她一份“大礼”。
沈婕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
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她那双清澈的眸子，瞬间深不见底。
好戏，才刚刚开场。
是那种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意的剧痛，像无数根烧红的针，沿着血脉一路灼烧，首抵心脏。
沈婕猛地睁开眼。
视线里是一片模糊的锦绣繁华。
明黄色的帐幔顶端，盘金刺银的龙凤呈祥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绰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她熟悉到作呕的甜香——那是苏珩最喜欢的龙涎香，混着姜纤宫里独有的、名为“醉春风”的花蜜香气。
这香气，是她前世临终前最后闻到的味道。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嘴，指尖触碰到的是温热的、富有弹性的皮肤，而不是记忆中毒发时那干枯皱缩的触感。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双手，凑到眼前。
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光泽，指节纤细，皮肤细腻。
不是那双在冷宫里熬了三年，最后形如枯槁、布满冻疮的手。
这不是梦。
记忆如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冲撞着识海。
灌下毒酒时苏珩那冷漠的眼神，姜纤依偎在他身边娇媚得意的笑，家族被诬谋反、满门抄斩的噩耗……还有那穿肠腐肚的痛苦，一点点侵蚀生命的冰冷和绝望……她都记得。
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沈婕猛地坐起身，环顾西周。
这里是坤宁宫，她作为皇后的寝殿。
殿内的陈设，一如她记忆中“最初”的样子。
紫檀木雕花大床，百宝嵌的屏风，案上燃着的半截瑞脑香……一切都彰显着皇后应有的尊贵与奢华。
“娘娘，您醒了？”
一个带着几分稚嫩，却又强装沉稳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沈婕掀开帐幔，看到一个穿着青色宫装的小宫女正垂手侍立在一旁，眉眼低顺，正是她刚入主坤宁宫时，内务府分派来的小宫女，好像叫……瑾夏。
此时的瑾夏，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远不是后来那个在她被废后，挨顿毒打都要想尽办法给她送一顿饭的狼狈模样。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沈婕开口，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却刻意压平了语调，不泄露丝毫情绪。
“回娘娘，刚过卯时三刻。”
瑾夏恭敬地回答，“陛下……陛下昨夜宿在姜才人的长春宫了，一早派人来传话，说今日早朝后要与大臣商议秋狩之事，晚些再来看您。”
秋狩？
沈婕的心猛地一沉。
她想起来了。
苏珩登基后的第一个秋天，确实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秋狩。
而眼下，正是秋狩前大约一个月的时候。
这个时候，苏珩还需要她沈家的势力来稳定他刚刚坐上的龙椅，表面功夫做得十足，几乎夜夜留宿坤宁宫，只有偶尔才会去其他嫔妃宫中，以示雨露均沾。
去姜纤那里，并且特意派人来告诉她……这在她“前世”此时，或许会引得她暗自神伤，但此刻听来，却只让她觉得讽刺。
“嗯，本宫知道了。”
沈婕淡淡应了一声，掀开锦被下床。
赤足踩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那刺骨的寒意让她更加清醒。
这不是梦，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悲剧尚未上演，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的时候。
“伺候本宫梳洗吧。”
“是。”
瑾夏手脚麻利地端来温水青盐。
沈婕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十八岁的沈婕，眉眼如画，肌肤吹弹可破，眼神清澈，带着一丝被家族和保护得太好而产生的、不谙世事的娇憨。
这是一张充满了生机和希望的脸。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张脸的主人，会在几年后，沦为冷宫里一具无人问津的枯骨？
沈婕伸出手指，轻轻抚过镜面中自己的眉眼。
指尖下的冰凉触感，清晰地提醒着她当下的真实。
这种嵌螺钿的菱花镜，内务府一共造了十二面，分赐给几位主位娘娘，她的这面，边缘有一处极细微的磕碰，是前世某次苏珩震怒时摔的——虽然不久后他就“愧疚”地补了她一面更好的。
但现在，这磕碰还在。
记忆没有错。
她真的拥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巨大的狂喜和更巨大的恨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不能慌，不能乱。
苏珩是皇帝，姜纤正得宠，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
她现在只是空有皇后名分，实际上并无多少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这一世，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她不仅要好好活着，要保住沈家满门，她还要让那些负她、欺她、害她的人，血债血偿！
“娘娘，您今日想梳什么发式？”
瑾夏拿起象牙梳，轻声询问。
沈婕从镜中看着瑾夏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微动。
她记得这个宫女。
前世她失势后，身边人树倒猢狲散，只有这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曾在她病得奄奄一息时，偷偷塞给她一个冰冷的、硬得像石头的馒头。
虽然最终没能改变什么，但那一点微末的善意，在她冰冷绝望的前世尽头，是唯一的一点暖色。
“简单些就好。”
沈婕收敛心神，语气平和，“今日不必用那些沉重的凤钗头面，挑那支素银的梨花簪即可。”
瑾夏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皇后娘娘以往最重威仪，妆容发饰向来力求华贵隆重，今日怎如此素净？
但她不敢多问，乖巧地应了声“是”，手下动作愈发轻柔。
梳齿划过发丝，带来细微的摩擦声。
沈婕看着镜中瑾夏专注的神情，忽然想起冷宫里那个馒头粗糙噎人的口感，和眼前宫女指尖的温度重叠在一起。
这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感受，过去的苦难和当下的平和，死亡的冰冷和生命的温暖，在她的感知中交错重叠，她必须习惯这种时空错位感，并且利用它。
梳妆完毕，沈婕起身，走到窗边。
晨曦微露，宫墙巍峨，琉璃瓦在初升的日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对她而言，不再是荣耀的象征，而是一座华丽的囚笼，一个步步杀机的战场。
“瑾夏。”
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奴婢在。”
“本宫记得，御花园西北角的那片梨树，这个时节，花开得正好？”
沈婕望着窗外，语气似是随意地问起。
瑾夏忙道：“回娘娘，是开得极好，如云似雪一般。”
“嗯。”
沈婕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瑾夏身上，“早膳后，随本宫去走走。
另外……你去内务府传个话，就说本宫近日心绪不宁，想找几本佛经静静心，让他们把去年南边进贡的那套《金刚经》孤本找出来，送到坤宁宫。”
“是，娘娘。”
瑾夏虽觉疑惑，娘娘何时对佛经感兴趣了？
但依旧恭敬应下。
沈婕不再多言。
那套《金刚经》孤本，只是个幌子。
她真正的目的，是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接触内务府的人，看看如今内务府是谁在当家，有没有可能从中找到一丝缝隙。
而御花园的梨树……她记得很清楚，就在今天，姜纤会在那里“偶遇”下早朝的苏珩，凭借一段新编的“梨花舞”，引得苏珩大加赞赏，从而奠定了她“贵妃”之位的基础。
前世，她因苏珩宿在长春宫而心中郁结，称病未出，错过了这场“好戏”。
这一世，她怎能不去看看？
不仅要看，还要送她一份“大礼”。
沈婕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
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她那双清澈的眸子，瞬间深不见底。
好戏，才刚刚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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