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像是有人拿着钝器在一下下敲凿她的太阳穴。沈未晞睁开眼,
视线里是熟悉的、却早已在记忆中模糊褪色的绣缠枝莲纹的帐顶,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她生母周姨娘常用的廉价熏香味道。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狭小的房间,陈设简单,一张梳妆台漆色暗淡,窗外是沈府西北角最僻静的院落景象。
这是她未出阁前,在沈家住的院子。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永巷那个肮脏阴冷的角落里,
死在沈家覆灭、她那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嫡兄沈砺被五马分尸之后?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纤细,柔嫩,带着少女独有的光泽,没有后来因浆洗劳作留下的薄茧与冻疮。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一个荒谬又惊人的念头窜入脑海——她重生了?回到了十五岁那年?
“未晞!未晞!” 门外传来周姨娘压低却难掩焦急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
“快起身梳妆,夫人那边传话,让你即刻去花厅见客!”沈未晞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想起这是什么时候了。今日,
是礼部侍郎家的夫人过府,名义上是与嫡母说话,实则是想相看沈家的女儿。
嫡母王氏自然一心为自己的嫡女沈未姝打算,叫她这个庶女过去,不过是为了充作陪衬,
彰显嫡女的气度。她记得上一世,她小心翼翼,不敢抢嫡姐风头,
却依旧在事后被嫡兄沈砺堵在回廊尽头,极尽嘲讽。“沈未晞,收起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 那时的沈砺,身着锦袍,眉宇间是全然的轻蔑,“礼部侍郎家的公子,
也是你这种庶出贱婢能肖想的?别污了人家的眼。你这样的,只配将来父亲拿来送人,
或是随便配个贩夫走卒,那都是你的造化!”那些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棱,
在她年少的心上扎出无数细密的孔洞,寒意渗透了往后的许多年。直到沈家大厦倾颓,
她这个被随意打发嫁人、后又因夫家获罪而被没入官婢的庶女,才在绝望中得知,
沈家的倒台,背后竟有那位“只配贩夫走卒”的她的手笔——她偶然救下的一个垂死商人,
在沈家覆灭前给了她关键一击。而沈砺,他看不起庶女,
最终却正是被他看不起的人间接推向了刑场。沈未晞掀被下床,走到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尚带稚气的脸,眉眼精致,却因长期的压抑而显得有些怯懦苍白。但此刻,
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怯懦被碾碎,
沉淀下来的是历经生死、洞悉未来的冰冷和决绝。贩夫走卒?
沈未晞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这一世,她倒要看看,最终跌入泥泞,
永世不得翻身的,会是谁。她随意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挑了件半新不旧、颜色素净的衣裙穿上。既然嫡母想要她做陪衬,她便“好好”做这个陪衬。
花厅里,香气馥郁。嫡母王氏正与侍郎夫人言笑晏晏,嫡姐沈未姝坐在下首,
穿着一身时兴的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珠翠环绕,巧笑倩兮,努力展现着大家闺秀的风范。
沈未晞垂着眼,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然后安静地坐在最末的位置,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王氏对她这副“识相”的样子颇为满意,假意关怀了几句,便不再理会她,
只围着沈未姝和侍郎夫人说话。沈未晞的目光,
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花厅角落侍立的一个小丫鬟。那是沈未姝身边一个二等丫鬟,名叫翠儿,
生得有几分颜色,心也比天高。上一世,没多久,这翠儿就因试图勾引沈砺,被沈未姝发现,
打了个半死发卖出去。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心中的某些盘算。
在侍郎夫人提出要去园子里逛逛时,沈未晞借口更衣,稍稍落后。经过翠儿身边时,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快地说了一句:“兄长昨日还同我提起,说你伶俐,
在他书房外伺候时,那盆墨兰照料得极好。”翠儿猛地一怔,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沈未晞,
脸上迅速飞起两抹红霞。沈未晞却已若无其事地走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颗种子已经埋下,只待合适的时机发芽。机会来得很快。半月后,是王氏的生辰,
府中设了小宴。沈砺在前院招待一些与他交好的世家子弟,多饮了几杯,已是微醺。
沈未晞一直暗中留意着。她看到翠儿果然按捺不住,趁着人多眼杂,
悄悄往前院沈砺惯常歇息的厢房附近凑。宴席过半,沈未晞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她避开人,
在厨房附近指挥仆妇收拾的、与她生母周姨娘有旧、且曾受过周姨娘恩惠的管事妈妈赵妈妈。
“赵妈妈,”沈未晞神色惶急,带着哭腔,“不好了,
我方才好像看到翠儿……她往兄长歇息的东厢房去了,神色鬼鬼祟祟的。兄长今日饮多了酒,
这要是闹出什么不好看的事,母亲生辰宴上,岂不是……”赵妈妈脸色一变。
她是府里的老人,深知后宅阴私。若真让个丫鬟在夫人寿宴上勾引了大少爷,
她们这些下人也都讨不了好。尤其是,她知道夫人王氏对少爷身边的丫鬟看得极紧。
“多谢二小姐提醒,老奴这就去看看!” 赵妈妈不疑有他,匆匆交代了几句,
便朝东厢房赶去。沈未晞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冰冷。这当然不够。她转身,
悄无声息地绕到另一条路,直奔今日宾客中,
那位以泼辣凶悍、八卦传播速度快而闻名的常胜将军遗孀,李夫人的席位附近。
李夫人刚丧夫不久,本是依礼过来坐坐,并未久留,此刻正准备告辞。沈未晞算准时机,
在她必经的一座假山后,与两个交好、同样嘴碎的小丫鬟“低声”议论:“……真的吗?
翠儿真的去了大少爷房里?”“千真万确!我亲眼所见!还听到里面……有拉扯的声音呢!
”“天啊!夫人今日寿辰,这要是……不过,
我听说大少爷之前就夸过翠儿手脚麻利……”议论声“恰到好处”地飘入李夫人耳中。
李夫人的脚步顿住,眼中瞬间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沈未晞悄然退走,深藏功与名。接下来,
她只需要等待。她先一步回了自己偏僻的小院,对忐忑不安的周姨娘只说是身子不适。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沈府后院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轰然炸开。
先是赵妈妈带人“撞破”了试图对醉酒的沈砺宽衣解带的翠儿,厉声呵斥着将人拖走。
动静引来了王氏。
王氏看着衣衫不整虽然是自己扯的、哭哭啼啼喊着“是大少爷唤奴婢来的”翠儿,
又看看榻上醉得不省人事、满身酒气的儿子,气得浑身发抖。
她自然不信自己精心培养的儿子会看上这么个贱婢,定是这贱婢蓄意勾引!
正要下令将翠儿立刻发卖,永绝后患——“哎哟喂!我的老天爷!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 李夫人洪亮又带着夸张惊讶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沈夫人,我这刚要走,
就听说府上出了点……热闹?啧啧,这丫鬟胆子不小啊,敢在夫人寿辰日爬主子的床?
沈大公子这……酒后难免失德,年轻人嘛,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李夫人嘴上说着“理解”,那眼神、那语气,
却分明是“我可抓到个大新闻”的兴奋。王氏的脸瞬间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精彩纷呈。
她可以关起门来处理丫鬟,却不能当着李夫人这个京城著名大喇叭的面,把事情闹得更大,
那只会让沈砺和沈家的名声更难看。“让李夫人见笑了,
不过是個不懂规矩的贱婢……” 王氏强挤出一丝笑容,试图挽回。“懂,我都懂!
” 李夫人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拍了拍王氏的手,“家宅安宁最要紧,
沈夫人快处理吧,我就不打扰了,告辞,告辞!”李夫人心满意足地走了,
留下王氏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背过气去。
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被婆子押着的翠儿,又看了眼烂醉如泥的沈砺,
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把这贱婢关进柴房!等少爷醒了再发落!”然而,
事情并未如王氏所愿地平息。李夫人的传播效率极高,一夜之间,
“沈侍郎家大公子在母亲寿宴上醉酒,被丫鬟爬床”的香艳轶事,
就添油加醋地传遍了京城各个世家的后院。
版本甚至衍生出好几个:有说沈大公子与丫鬟早有私情;有说沈大公子酒后乱性,
强迫丫鬟;更有甚者,结合沈砺平日有些高傲的做派,传出了他“表面正经,
内里风流”的评价。沈砺酒醒后,得知一切,又羞又怒。他根本不记得翠儿何时来的,
只觉自己是遭了无妄之灾。面对父亲的斥责和母亲失望的眼神,
还有同窗好友们意味不明的“安慰”,他憋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自然而然地,
他想到了那个平日里最不起眼、最好拿捏的出气筒——庶妹沈未晞。“沈未晞!
你给我滚出来!”沈砺怒气冲冲闯进沈未晞院落时,她正坐在窗前,
慢条斯理地绣着一朵兰花。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沉静的侧脸投下柔和的光影,
与沈砺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形成了鲜明对比。“兄长何事动怒?”沈未晞放下绣绷,
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这副样子更是激怒了沈砺。他认定是这个庶妹带来了晦气,或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