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雨夜迷踪与第一滴墨
卡门操控着这头钢铁野兽,每一次压弯、每一次加速都精准得如同钟表机括。
雨水模糊了我的护目镜,但我仍能透过水幕,看到后方远处卢浮宫上空逐渐汇聚的警用首升机光柱,像一只只愤怒的眼睛,试图穿透这厚重的雨云。
我们没有说话。
风声、雨声、引擎声,以及越来越近、从不同方向包抄而来的警笛声,构成了我们逃亡的交响乐。
我的后背紧紧贴着卡门,能感受到她背部肌肉的紧绷,也能感受到我怀中那个背包传来的、冰冷而沉重的触感。
那不是八件珠宝,那是八个烫手的山芋,是八个足以将我们炸得粉身碎骨的秘密。
“甩掉他们,卡门。”
我在风声中低语,知道她一定能听到。
“放心,幽灵。”
她的声音透过内置对讲传来,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坐稳了。”
她猛地一拐车把,摩托车冲进一条仅容一车通过的窄巷,车轮轧过湿滑的鹅卵石,溅起一片水花。
紧接着,一个近乎不可能的急停,我们贴着墙壁滑入一个漆黑的拱门之下。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辆警车呼啸着从我们刚才所在的主路交叉口掠过,红蓝警灯的光芒短暂地扫过我们藏身的阴影,如同探照灯划过深海。
我们屏住呼吸,听着警笛声渐远。
卡门没有立刻发动,而是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了十秒,确认没有后续车辆。
这是她的风格,极致的冒险搭配极致的耐心。
“萨米,清理路径。”
她对着麦克风说。
耳麦里传来萨米敲击键盘的噼啪声,比雨点更密集。
“干得漂亮,卡门。
你们现在处于监控盲区的边缘。
前方三百米,右转,进入地下停车场。
‘清洁工’己经就位。”
“清洁工”,是我们对负责处理后续痕迹、提供中转站点的幕后支援的代号。
我们从未见过他,只知道他神通广大,总能将我们留下的痕迹抹去,像橡皮擦掉铅笔的素描。
按照萨米的指示,我们驶入一个废弃的地下停车场。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机油味。
一辆不起眼的白色厢式货车停在那里,后门敞开着。
我们迅速将摩托车推进货箱,卡门利落地用内置固定装置将它锁死。
我们脱下湿透的冲锋衣和头盔,露出里面早己准备好的、与普通工人无异的工装。
碳纤维面具被取下,换上了普通的棒球帽和口罩。
我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特制的、带有隔震和信号屏蔽功能的手提箱,将八件珠宝——不,现在是七件,我尚未察觉那件胸针的遗失——小心翼翼地转移进去。
“咔哒”一声,手提箱锁闭,它的位置信号只会被萨米和“清洁工”掌握。
厢式货车缓缓驶出停车场,混入凌晨巴黎稀疏的车流。
我透过沾满水珠的车窗向外望,警笛声似乎还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回荡,但我们己经从惊心动魄的“幽灵”,变回了沉默的“工人”。
同一时间,卢浮宫,阿波罗长廊。
警灯将长廊映照得如同白昼,一种与它本身气质格格不入的、冰冷的喧嚣取代了往日的庄严静谧。
技术人员穿着鞋套,小心翼翼地勘察现场。
碎玻璃被仔细收集,每一个脚印,每一处可能的指纹都不放过。
让-皮埃尔·瓦伦丁警探站在那个被破开的窗前,雨水随风飘入,打湿了他脚下昂贵的地毯。
他年近五十,身材有些发福,穿着皱巴巴的风衣,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是一夜未眠,或者常年如此。
他看起来更像一个被生活压垮的会计,而不是巴黎司法警察中央局重案组的警官。
但此刻,他眯着眼,打量着那个边缘整齐得过分的破洞,以及窗外那台还保持着伸出状态的吊臂。
“七分钟,”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从进入到撤离,像一阵风。”
他的年轻搭档,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的安娜·莫罗,正拿着平板电脑快速记录着初步损失报告。
“警探,初步清点,丢失的是拿破仑时期的八件顶级珠宝,初步估价……他们说是无法估量。”
她顿了顿,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包括玛丽-阿梅莉王后与奥尔唐斯王后的冠冕、蓝宝石套装、玛丽-路易丝王后的祖母绿套装、欧也妮皇后的冠冕和胸针,还有……一件‘圣物匣式胸针’。”
瓦伦丁没有看那份清单,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户上。
“通知OCBC(法国打击文化财产非法交易总局)的人了吗?”
“己经在路上了。”
“告诉他们,这次不一样。”
瓦伦丁转过身,目光扫过那些空荡荡的展柜,“这不是普通的艺术品盗窃。
你看这手法,精准,高效,对安保系统了如指掌。
他们像是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莫罗有些不解:“拿回?”
瓦伦丁没有解释,他踱步到窗前,看着下面混乱的工地。
“升降装置,摩托车。
计划周密,行动果断。
但他们留下了一样东西。”
他指了指窗外下方泥泞的地面。
一名现场勘察人员小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密封的证据袋,里面装着一枚即使在泥水中也难掩其精致工艺的胸针——正是那枚“圣物匣式胸针”。
“警探,在窗外正下方的泥地里发现的,像是匆忙中遗落。”
瓦伦丁接过证据袋,对着灯光仔细看着。
胸针不大,造型是拜占庭风格的圣物匣样式,镶嵌着细小的珍珠和红宝石。
“圣物匣式胸针……”他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起来,“通知鉴证科,优先处理这个。
上面可能会有指纹,或者……别的什么。
这可能是他们犯下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错误。”
他顿了顿,对莫罗说:“调取以卢浮宫为中心,所有半径五公里内,凌晨这个时间段的所有交通监控、治安监控、私人监控。
重点寻找一辆可能载有摩托车的车辆,或者……任何看起来不协调的工人、维修车辆。
他们不可能凭空消失。”
我们的厢式货车,此时正停在塞纳河畔一个预先租下的、不起眼的仓库里。
仓库内部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家具和机械零件,空气中灰尘的味道很重。
我们被称为“清洁工”的支援者准备得很充分,这里有干净的衣服、食物、水,以及一套完备的电子设备。
萨米的脸出现在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他人在千里之外的某个安全屋,但通过网络与我们紧密相连。
“新闻己经爆了。”
萨米的声音带着兴奋后的疲惫,“‘卢浮宫世纪劫案’、‘七分钟幽灵’……媒体快疯了。
警方公布了部分损失清单,但细节含糊。”
卡门拿起一个面包,狼吞虎咽地吃着,高强度驾驶后的肾上腺素还在她体内涌动。
“干得漂亮,兄弟们。
七分钟,教科书级别的行动。”
我没有她那么兴奋。
我打开那个手提箱,再次清点那七件珠宝。
钻石、蓝宝石、祖母绿……它们在仓库昏暗的灯光下,依然闪烁着令人心醉神迷的光芒。
但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箱子里那个空着的小格子。
那是预留放置“圣物匣式胸针”的位置。
我的心猛地一沉。
“等等……”我低声说,手指划过那个空位。
卡门和屏幕上的萨米都看了过来。
“怎么了,幽灵?”
卡门问。
“胸针……”我抬起头,看着他们,“那枚圣物匣式胸针,不在里面。”
仓库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卡门放下吃了一半的面包,凑过来看。
“你确定?
是不是放在别的隔层了?”
我快速而仔细地翻找了手提箱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把其他珠宝都暂时取出。
没有。
那个小巧的、本应和其他珠宝躺在一起的胸针,不见了。
“我清楚地记得我把它放进了背包侧面的软袋里。”
我的声音有些发干,“在吊臂上,撤离的时候……”萨米在屏幕那头快速操作着。
“我回放了你们行动最后阶段的通讯记录和有限的周边监控……幽灵,在吊臂回收,你升空即将落地的那一瞬间,背包侧袋有一个轻微的、不规则的晃动……监控画面太模糊,但有可能……是东西掉落了。”
“掉在哪里?”
卡门急问。
“大概率……就在施工工地,破窗的正下方。”
萨米的声音低沉下去。
一阵冰冷的寒意从我的脊椎升起。
遗落了!
在最后关头,我们竟然犯下了如此致命的错误!
那枚胸针,此刻很可能己经落在了警方手里。
“Fuck!”卡门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木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萨米也沉默了。
完美的行动,因为这一个疏忽,留下了巨大的隐患。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萨米,能查到警方现在的进展吗?
特别是关于那枚胸针的?”
“我正在尝试切入他们的内部通讯……需要时间,而且风险很高。”
萨米回答,“但新闻里完全没有提及发现遗落物,这要么是警方刻意隐瞒,要么是……他们还没发现?”
“不可能没发现,”我摇头,“现场肯定被翻个底朝天了。
他们是在保密,把它作为关键证据。”
仓库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成功的喜悦被巨大的忧虑取代。
那枚小小的胸针,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我们看似完美的计划之中。
“听着,”我打破沉默,“事情己经发生。
后悔没用。
当务之急是按计划进行下一步。
珠宝由‘清洁工’安排渠道暂时隐匿。
我们分散撤离,等待风头稍过再联系。”
卡门看着我,眼神复杂:“幽灵,那胸针……那是我的责任。”
我打断她,“我会想办法。
但现在,我们必须先消失。”
就在这时,萨米突然在屏幕上抬起头,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等等……有个情况。”
“什么?”
“我刚刚在深度扫描警方频率时,捕捉到一个加密通讯的片段,解码需要时间,但关键词提到了一个名字……让-皮埃尔·瓦伦丁警探。
他被指派负责这个案子了。”
“瓦伦丁?”
卡门皱起眉头,“没听说过,很厉害吗?”
萨米快速敲击键盘,调出一份档案。
“让-皮埃尔·瓦伦丁,48岁,司法警察中央局资深警探,专攻重大盗窃和艺术品犯罪案件。
看起来……貌不惊人,但破案率很高。
最重要的是,他有个特点,非常执着,像牛皮糖一样,一旦被他盯上……”萨米顿了顿,放大了档案中的一张老旧电子剪报图片,虽然模糊,但标题依稀可辨:“……他曾经……负责过三年前的‘维也纳艺术基金会失窃案’的调查工作。”
“维也纳”三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入我的心脏。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握成了拳。
维也纳……那场将我打入地狱的噩梦的开始。
世界真小。
或者说,这根本不是巧合?
我抬起头,看向仓库窗外。
雨似乎小了些,但巴黎的天空依旧阴沉。
追捕我们的,不再是一个模糊的司法机器,而是一个有着名字和过往的、与我最深噩梦相连的具体的人。
而我们还遗落了一件至关重要的证物在他眼前。
第一滴墨,己经滴入了清澈的水中。
混乱,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