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总是来得缠绵，去得拖沓。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就悬在飞檐翘角之上，将整座戚府笼在一片湿漉漉的雾气里。
雨丝细密如针，织就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天地万物都困在其中。
青石板上，戚韫椟己经跪了两个时辰。
雨水顺着她单薄的脊背蜿蜒而下，将素色衣裙浸得透湿。
她的膝盖早己失去知觉，檐角滴落的雨水在她脚边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倒映出她苍白的脸——那张脸上分明还带着几分稚气，却满含倔强。
“三姑娘可知错了？”
李嬷嬷撑着油纸伞站在廊下，伞面上绘着富贵牡丹，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显得格外刺目。
戚韫椟抿了抿发青的嘴唇，雨水顺着她的睫毛往下淌，在脸颊上划出几道蜿蜒的痕迹。
“韫娘不知何处冒犯了大姐姐，请嬷嬷明示。”
“哼！”
李嬷嬷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笑，伞面上的牡丹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大小姐的蜀锦裙子无缘无故破了洞，绣房的人可都指认看见三姑娘在附近转悠呢。”
戚韫椟心头一凛。
那日情形历历在目——那条价值连城的蜀锦裙子分明是戚韫娆自己赏花时不慎被树枝勾破的。
当时西下无人，她这个刚回府的嫡女恰巧路过，便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她知辩解无用。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母亲早逝，她六岁时便被养在江南的浮安寺里。
那是个香火不旺的小庙，却成了她唯一的庇护所。
幼时她被送入此处带发修行，青灯古佛前听了太多祈祷，见了太多世态炎凉，早早便明白了人心险恶。
她最爱躲在藏经阁读书。
师傅曾说，她执笔的神态最像她母亲。
那时她总要追问母亲的模样，师傅却总是笑而不答，只将一本又一本的经史子集推到她面前。
“出事了！
老爷被官府带走了！”
管家戚胜忠跌跌撞撞地冲进院子，蓑衣上的雨水甩出一道弧线。
他面色惨白，声音抖得不成调子：“说是...说是咱们家的贡品丝绸以次充好，犯了欺君之罪！”
嫡母王氏的尖叫声从正房传来，接着是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刺耳。
戚韫椟猛地站起身，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脖颈流进衣领，像是无数细小的银针扎在皮肤上。
——————一月前。
浮安寺。
雨丝如织，密密地穿过古寺飞檐，在历经千年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戚韫椟蹲在小厨房里，小心翼翼地扇着药炉的火。
这是她师傅教她祭奠生母的方式——按照师傅教的的方子熬一碗杏仁茶。
她从未见过母亲，却记得这个方子。
师傅说，她母亲生前最爱杏仁茶，尤其喜欢在里面加一小撮盐。
她好奇过为什么师傅知晓那么多她母亲的事，她曾问过，师傅笑而不答。
药炉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她眉眼格外深邃。
忽然，一滴水从屋顶的裂缝落下，正巧砸在炉火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戚韫椟抬头望去，雨水己经渗过陈旧的瓦片，在房梁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杏仁茶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她端起粗瓷碗，撑起那把素青油纸伞，缓步走向放生池。
雨中的古寺格外寂静，只有雨打芭蕉的声音相伴。
放生池边，她驻足凝望。
伞檐滴落的雨水在她脚边汇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又很快被更多雨水冲散。
池塘里的浮萍被雨点击打得东飘西荡，时而聚集，时而分散。
她看着那些圆圆的叶片，恍惚间觉得它们就像自己——无根无依，随波逐流。
“阿磐。”
耳边似乎又响起师傅的呼唤。
那是她的小字，取自“磐石无转移”，浮安寺十年，她像野草一样生长。
“戚施主！
戚施主！”
清脆的童音由远及近。
小尼姑明心提着僧袍下摆，赤脚踩在雨水里朝她奔来，光溜溜的脑袋上沾满了晶莹的水珠。
这是庵里最活泼的小师父，总爱缠着她问东问西。
戚韫椟微微转身，伞面倾斜，雨水顺着伞骨划出一道弧线。
明心在她面前刹住脚步，气喘吁吁地仰起脸：“住持师太请您过去呢！
说是有要事相商！”
“知道了，这就去。”
戚韫椟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明心却不动，歪着头看她：“戚施主，您又在看这破池塘啊？
每次下雨您都来这儿发呆。”
戚韫椟没有回答。
她想起师傅曾经指着浮萍对她说：“阿磐，你看这些浮萍，无根无基，却能随遇而安。
人这一生，有时候要学浮萍的韧性，有时候又要学磐石的定力。”
一片浮萍正被雨滴击中，沉入水中片刻，又顽强地浮了起来。
师傅离开得很突然，连一句再见也没有说。
那日清晨，她推开师傅的房门，只见床榻整洁，案几上留着一张字条：“缘尽于此，各自珍重。”
八个字，就结束了十年的师徒情分。
她喃喃道：“为什么？”
她从小便很少问这三个字，世间之事，法理万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理。
就算问了，又能改变什么？
她不知道为什么师傅会突然走进她的人生，又突然匆匆离开。
许是缘起缘灭，自有定数。
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戚韫椟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里混合着泥土与青苔的气息。
她迈步朝向藏经阁方向走去，青石板路湿滑得能照出人影，她走得极慢，生怕摔了手中的杏仁茶。
藏经阁前的银杏树被雨水洗得发亮，金黄的叶子落了一地，像铺了层薄金。
戚韫椟收起伞，在檐下轻轻跺了跺脚，水珠从她衣摆滴落，在木地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进来吧。”
门内传来慧明师太温和的声音。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就悬在飞檐翘角之上，将整座戚府笼在一片湿漉漉的雾气里。
雨丝细密如针，织就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将天地万物都困在其中。
青石板上，戚韫椟己经跪了两个时辰。
雨水顺着她单薄的脊背蜿蜒而下，将素色衣裙浸得透湿。
她的膝盖早己失去知觉，檐角滴落的雨水在她脚边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倒映出她苍白的脸——那张脸上分明还带着几分稚气，却满含倔强。
“三姑娘可知错了？”
李嬷嬷撑着油纸伞站在廊下，伞面上绘着富贵牡丹，在灰蒙蒙的雨幕中显得格外刺目。
戚韫椟抿了抿发青的嘴唇，雨水顺着她的睫毛往下淌，在脸颊上划出几道蜿蜒的痕迹。
“韫娘不知何处冒犯了大姐姐，请嬷嬷明示。”
“哼！”
李嬷嬷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笑，伞面上的牡丹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大小姐的蜀锦裙子无缘无故破了洞，绣房的人可都指认看见三姑娘在附近转悠呢。”
戚韫椟心头一凛。
那日情形历历在目——那条价值连城的蜀锦裙子分明是戚韫娆自己赏花时不慎被树枝勾破的。
当时西下无人，她这个刚回府的嫡女恰巧路过，便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她知辩解无用。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母亲早逝，她六岁时便被养在江南的浮安寺里。
那是个香火不旺的小庙，却成了她唯一的庇护所。
幼时她被送入此处带发修行，青灯古佛前听了太多祈祷，见了太多世态炎凉，早早便明白了人心险恶。
她最爱躲在藏经阁读书。
师傅曾说，她执笔的神态最像她母亲。
那时她总要追问母亲的模样，师傅却总是笑而不答，只将一本又一本的经史子集推到她面前。
“出事了！
老爷被官府带走了！”
管家戚胜忠跌跌撞撞地冲进院子，蓑衣上的雨水甩出一道弧线。
他面色惨白，声音抖得不成调子：“说是...说是咱们家的贡品丝绸以次充好，犯了欺君之罪！”
嫡母王氏的尖叫声从正房传来，接着是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刺耳。
戚韫椟猛地站起身，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脖颈流进衣领，像是无数细小的银针扎在皮肤上。
——————一月前。
浮安寺。
雨丝如织，密密地穿过古寺飞檐，在历经千年的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戚韫椟蹲在小厨房里，小心翼翼地扇着药炉的火。
这是她师傅教她祭奠生母的方式——按照师傅教的的方子熬一碗杏仁茶。
她从未见过母亲，却记得这个方子。
师傅说，她母亲生前最爱杏仁茶，尤其喜欢在里面加一小撮盐。
她好奇过为什么师傅知晓那么多她母亲的事，她曾问过，师傅笑而不答。
药炉里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她眉眼格外深邃。
忽然，一滴水从屋顶的裂缝落下，正巧砸在炉火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戚韫椟抬头望去，雨水己经渗过陈旧的瓦片，在房梁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杏仁茶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
她端起粗瓷碗，撑起那把素青油纸伞，缓步走向放生池。
雨中的古寺格外寂静，只有雨打芭蕉的声音相伴。
放生池边，她驻足凝望。
伞檐滴落的雨水在她脚边汇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又很快被更多雨水冲散。
池塘里的浮萍被雨点击打得东飘西荡，时而聚集，时而分散。
她看着那些圆圆的叶片，恍惚间觉得它们就像自己——无根无依，随波逐流。
“阿磐。”
耳边似乎又响起师傅的呼唤。
那是她的小字，取自“磐石无转移”，浮安寺十年，她像野草一样生长。
“戚施主！
戚施主！”
清脆的童音由远及近。
小尼姑明心提着僧袍下摆，赤脚踩在雨水里朝她奔来，光溜溜的脑袋上沾满了晶莹的水珠。
这是庵里最活泼的小师父，总爱缠着她问东问西。
戚韫椟微微转身，伞面倾斜，雨水顺着伞骨划出一道弧线。
明心在她面前刹住脚步，气喘吁吁地仰起脸：“住持师太请您过去呢！
说是有要事相商！”
“知道了，这就去。”
戚韫椟嘴角扯出一丝笑意。
明心却不动，歪着头看她：“戚施主，您又在看这破池塘啊？
每次下雨您都来这儿发呆。”
戚韫椟没有回答。
她想起师傅曾经指着浮萍对她说：“阿磐，你看这些浮萍，无根无基，却能随遇而安。
人这一生，有时候要学浮萍的韧性，有时候又要学磐石的定力。”
一片浮萍正被雨滴击中，沉入水中片刻，又顽强地浮了起来。
师傅离开得很突然，连一句再见也没有说。
那日清晨，她推开师傅的房门，只见床榻整洁，案几上留着一张字条：“缘尽于此，各自珍重。”
八个字，就结束了十年的师徒情分。
她喃喃道：“为什么？”
她从小便很少问这三个字，世间之事，法理万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道理。
就算问了，又能改变什么？
她不知道为什么师傅会突然走进她的人生，又突然匆匆离开。
许是缘起缘灭，自有定数。
雨势突然变大，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戚韫椟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里混合着泥土与青苔的气息。
她迈步朝向藏经阁方向走去，青石板路湿滑得能照出人影，她走得极慢，生怕摔了手中的杏仁茶。
藏经阁前的银杏树被雨水洗得发亮，金黄的叶子落了一地，像铺了层薄金。
戚韫椟收起伞，在檐下轻轻跺了跺脚，水珠从她衣摆滴落，在木地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进来吧。”
门内传来慧明师太温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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