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缩在阁楼角落，数着从木地板裂缝透进来的光斑。楼下传来酒瓶碎裂的声响，
继而是皮鞋踩在木楼梯上的闷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后背抵着的樟木箱突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箱锁在撞击下弹开了。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
褪色的红绸布里整整齐齐码着十八件布偶。最上面的兔子玩偶右耳有道歪斜的针脚，
和我锁骨上的烫伤疤痕惊人相似。掀开兔子肚子里的棉花，半张泛黄信纸簌簌飘落。
"给小棠的第一个生日礼物，要缝得对称些..."字迹被水渍晕开，
落款日期是1998年3月17日——我出生的第二天。阁楼门被踹开的瞬间，
我抓起兔子滚进通风管道。父亲醉醺醺的咒骂声里，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在信纸上。
直到躲进后巷的银杏树下，我才发现那是自己的眼泪。树洞里藏着我用早餐钱换来的创可贴，
此刻却贴着那张被泪水浸软的信纸。"第十件礼物要选会眨眼的娃娃，
我们小棠该到爱美的年纪了。"2007年的信纸边缘焦黑，
想必是那年除夕父亲烧毁全家福时溅上的火星。我摸着娃娃裙摆内侧的暗袋，
掏出一枚银杏叶形状的铃铛，叶脉上刻着"岁岁平安"。第十八封信藏在音乐盒底层。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妈妈没法亲手为你戴上成人礼的珍珠项链了。
"信纸上有几处被反复摩挲的褶皱，"产房录音笔在公证处保险柜，密码是你的生日。
要记得..."梧桐街17号的玻璃橱窗映着晨光，我将修复好的古董八音盒摆在正中。
银杏铃铛在门楣下轻响，穿校服的女孩指着兔子玩偶问能不能预定生日礼物。暖黄灯光里，
十八件玩具在展架上投出温柔的影子。助产士颤抖的录音在公证处响起时，
我终于听见了二十九年前的那声啼哭。
"保孩子...永康你记住...这是...我的选择..."母亲断续的喘息间，
父亲崩溃的呜咽穿越时光刺进耳膜。公证员递来沾着咖啡渍的旧档案，
父亲签字的笔迹在"遗体捐赠同意书"上晕成墨团。产房白炽灯化作玩具店的暖光，
我抱着新做的布偶轻轻摇晃。怀里的婴儿突然睁眼，胎发间别着的银杏铃铛发出清响。
窗外飘进一片金黄的叶子，正落在女儿攥紧的小拳头上。我蹲在旧货市场积水里擦洗木料时，
后颈忽然刺痛。染血的校服领口被掀开，古董店老板的烟斗停在半空："小姑娘，
这烫伤怎么弄的？"防水布棚顶漏下的雨珠坠在锁骨疤痕上，
像极了父亲用烟头按灭时的灼痛。"十岁那年打翻醒酒汤。"我继续刷洗雕花窗棂，
劣质朱砂颜料顺着雨水在脚边蜿蜒成血。老板用放大镜端详我修补的瓷偶裂缝："开个价？
"当我说要用工钱换那套生锈的雕金工具时，
他指着仓库堆积如山的残破八音盒说："修好十个，工具归你。"第七个八音盒藏着秘密。
当我拆开发条底座，褪色的诊断书雪花般飘落。1998年3月16日的病历上，
"卵巢癌晚期"几个字被钢笔反复划烂。产检记录显示，医生曾三次建议终止妊娠。
雨夜的老宅阁楼，我举着诊断书的手在发抖。楼下传来熟悉的玻璃碎裂声，
父亲又在砸母亲的照片。
原来那箱玩具根本不是母亲准备的——癌症让她在怀孕七个月时就卧床不起。
发霉的樟木箱夹层突然脱落。二十八个未拆封的镇痛剂空盒哗啦啦倾泻，
每盒背面都写着扭曲的"忍"字。最底层的铁皮盒里，
产前录影带标签上是我从未见过的娟秀字迹："给小棠的睡前故事"。
便利店显示屏亮起的瞬间，我看见二十九年前的母亲靠在病床上编织兔子耳朵。
她浮肿的手指总被竹针扎出血珠，护士要抢走毛线时，她笑着指窗外银杏树："等叶子黄了，
我的小棠就能听见铃铛唱歌啦。"父亲突然出现在取款机反光里。我抱着录影带冲向公交站，
他在雨幕中举着酒瓶嘶吼："和你妈一样要逃是吧？"飞溅的玻璃碎片划过小腿时，
我摸到包里刚修好的金属齿轮——那是八音盒里的心形发条钥匙。
梧桐街17号的卷帘门第一次拉起时，我用朱砂在招牌上描"岁岁安"的最后一笔。
对面咖啡馆老板娘送来蓝风铃，说夜里常听见我修玩具的敲打声。
"有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每周三都来看施工进度，"她眨眼时耳环叮当响，
"说是你的修复工具供应商。"展柜亮灯那晚，八音盒突然自动奏响《月光》。
我转身看见穿驼色大衣的男人正在调整门楣的银杏铃铛，
他袖口露出的烫伤疤痕像朵枯萎的花。"江律师？"我认出这是帮我办理遗产公证的委托人。
他递来的牛皮纸袋里装着母亲病例原件，封口火漆印是银杏叶图案。
"林永康今早去了临终关怀医院。"他转动八音盒发条，机械鸟衔着信纸缓缓展开，
泛黄的纸上是父亲笔迹："箱底有给阿雯的止疼药"。梅雨季来临时，
玩具店的木质齿轮挂钟开始走慢。我正在给客人定制的婚礼八音盒调音，
潮湿空气里突然漫开消毒水的气味。江衍站在水雾朦胧的玻璃门外，
驼色大衣肩头落着银杏叶形状的雪——那是安宁医院的止痛贴纸。"他今早拔了输液管。
"江衍将碎成三瓣的陶瓷醒酒壶放在工作台，裂缝里渗出暗红药渍，
"护工说他在纸上画了十八个圆圈。"我握着的镊子突然夹碎水晶齿轮。
那些圆圈应该是樟木箱里生日礼物的数量，但父亲不可能知道这个秘密。
直到看见江衍手机里拍下的病危通知书签名——林永康的"康"字最后一勾，
和母亲遗书上的"棠"字收笔弧度一模一样。夜雨敲打阁楼的气窗，
我抱着从医院取回的遗物箱。父亲常年锁着的五斗柜最底层，
竟压着母亲怀孕七个月拍的婚纱照。
照片背面是父亲的字迹："阿雯说要把小棠的眼睛缝在玩偶上"。
生锈的饼干盒里躺着二十年前的眼科就诊记录，我的先天性白内障诊断书日期，
竟与母亲停止镇痛剂治疗的时间完全重合。泛黄的医药费收据显示，
父亲卖掉祖传徽墨是为了支付我的角膜移植手术。当我将最后一粒齿轮嵌进醒酒壶，
壶腹突然传出沙哑的录音。父亲醉醺醺的声音混着雨声："阿雯，
医生说癌细胞转移到脑部就不疼了...你别咬自己..."金属壶嘴突然喷出淡粉色蒸汽，
那是溶解在酒精里的朱砂。被腐蚀的壶底显出一行小楷："给小棠修复玩具用的辰砂，
要淘七遍水"。我这才惊觉这些年用的朱砂颜料，全是被父亲调包的镇痛药粉。
江衍的手突然覆住我发抖的指尖。他解开的衬衫袖口下，烫伤疤痕拼成"康"字轮廓。
"当年你父亲资助的烧伤儿童公益基金，"他的金丝眼镜蒙着水汽，
"编号0917是我的病床号。"梧桐街17号的暴雨夜，
的丑娃娃...可是火里跳出好多银杏叶...阿雯你教教我..." 机械心在壶底跳动，
每声齿轮咬合都精准对应我脉搏的频率。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银杏树洞，
我发现自己正用产前护理手册折纸船。江衍蹲在满地零件中组装婴儿床铃，
他腕间的烫伤在朝阳下宛如新生痂痕。古董挂钟突然敲响七下，
我们同时看向橱窗——十八只机械鸟正衔着晨露排列成无限符号。急诊室刺目的白炽灯下，
我攥着胎心监护仪探头。宫缩间隙，江衍将修复好的婚戒套上我浮肿的手指。
金属内圈刻着的"岁岁安"突然脱落，
露出底下更深的刻痕——"永康 1997.10.23"。产房门开时，
穿越二十九年的银杏铃声忽然响彻长廊。护士怀里的婴儿睁开雾蒙蒙的眼睛，
她掌心紧攥的朱砂药包上，
父亲的字迹正在水渍中缓缓浮现："这次爸爸真的学会缝对称了"。
我抱着早产的女儿穿过医院长廊时，鼻腔突然涌上樟脑丸的气味。保温箱里的婴儿忽然睁眼，
虹膜泛起珍珠灰——那是母亲遗照上的瞳色。江衍手中的出院单据突然飘落，
泛黄纸页背面竟印着1998年产房的值班表。
"林永康先生捐赠的角膜编号0917..."护士指着捐赠证书上的火漆印，
"和宝宝腕带上的银杏标志一样呢。"我这才发现女儿脚踝的淡红胎记，
正是父亲病历上肿瘤的位置轮廓。梧桐街17号的暴雨夜，阁楼传来久违的敲击声。
我握紧雕金錾刀循声而上，却见江衍正在拆卸那个会吐蒸汽的醒酒壶。紫檀木底座裂开，
掉出半枚带血槽的玉扳指，内侧刻着"康棠"二字。古董店老板突然造访，
他带来的檀木匣里躺着另外半枚扳指。"当年你父亲典当祖传玉器时，
"他摩挲着匣内褪色的当票，"特意嘱咐我把这对阴阳扣分开保管。
"当两半玉器在婴儿床头铃上合拢时，阁楼的樟木箱突然传来八音盒旋律。
我冲上吱呀作响的木梯，发现箱底暗格弹出个牛皮日记本。
1997年10月23日的潦草字迹间夹着干枯银杏叶："阿雯偷偷减了镇痛剂剂量，
说要把买药的钱攒给小棠买绒布"。江衍的呼吸突然滞住。他掀开自己后颈的碎发，
褪色的"0917"烫伤编号下，竟藏着与玉扳指完全契合的银杏烙痕。
"角膜捐献者的编号会烙在受赠者身上..."他指尖抚过女儿灰蒙蒙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