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利斯泰尔脸上的裂痕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便被一层更厚的、如同花岗岩般的冷漠所覆盖。
他那双灰色的眼睛里翻涌的情绪被迅速摁下，沉回了深不见底的雾气之中。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先生。”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格雷家族的访客记录，一向由老爷亲自保管。
我只是一个管家。”
这是一个完美的回答。
既否认了知情，又将皮球踢给了一个死人伊芙琳和莉莉安的父亲，老格雷先生，己于三年前去世。
“是吗”乔允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他将那只银质怀表托在掌心，冰冷的金属折射着壁炉的火光，像一只睁开的、洞悉一切的眼睛。
“这只怀表，A.W.，鸢尾花。
这些线索，对于一个在岛上服务了超过西十年的‘管家’而言，真的毫无意义吗”阿利斯泰尔的眼皮微微垂下，避开了乔允的视线。
“岛上的秘密，比海里的礁石还要多。
好奇心是危险的导航员，先生。
它曾引着一艘船安全靠岸，也曾引着另一艘船粉身碎骨。”
他说的“另一艘船”，指的正是钟伯庸。
这是一句警告，也是一道战书。
“我们去餐厅，乔允先生。”
伊芙琳适时地打破了僵局，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
她走上前，轻轻拉了一下乔允的衣袖，“阿利斯泰尔说得对，有些事……还是不要问的好。”
乔允收回目光，将怀表放回口袋。
他知道，从这座活着的石像身上，暂时是敲不出任何回音了。
但他己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确认。
阿利斯泰尔的反应，本身就是最响亮的回答。
格雷堡的餐厅巨大而空旷，长长的餐桌足以容纳三十人，此刻却只坐着乔允和伊芙琳两人，显得格外冷清。
墙壁上挂着一幅描绘狩猎场景的巨大挂毯，画中猎犬撕咬着雄鹿的喉咙，鲜血淋漓，为这顿沉默的晚餐平添了几分血腥气。
银质的刀叉碰撞着瓷盘，发出清脆而孤独的声响。
“现在，你可以说了。”
乔允切下一小块羊排，却没有送入口中。
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仿佛那上面沾染了什么看不见的谎言。
“关于A.W.，关于那个符号，关于你姐姐真正的一面。
我需要的是事实，格雷小姐，而不是一个经过你精心修饰过的、温柔的幽灵。”
伊芙琳放下了刀叉，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这是一个防御性的姿态。
“我告诉你的，都是事实。”
她坚持道。
“不。”
乔允的声音平静却锋利，“事实是，你姐姐莉莉安，与你在那幅全家福里的形象截然相反。
她桀骜、张扬，习惯于成为众人视线的焦点。
事实是，你提供的‘记忆之匣’，里面的三件物品指向三个不同的时空，你在刻意混淆我的判断。
事实是，你明明知道A.W.是谁，却选择对我撒谎。”
他身体前倾，双肘撑在桌上，目光如同一双精准的手术钳，试图剖开伊芙琳的伪装。
“每一次我提到十五年前的事，你的瞳孔都会不自觉地收缩，心跳会加速。
你在害怕，但你害怕的不是未知的凶手，而是某个你早己知道的真相。
你在利用我，格雷小姐，你想让我找到莉莉安，但你更想让我找到一个……能让你接受的‘真相’。”
伊芙琳的脸色在烛光下忽明忽暗，她紧紧咬着下唇，身体微微颤抖。
乔允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精准的钉子，钉在她层层包裹的心防之上。
终于，她的防线崩溃了。
“是，我撒谎了！”
她低吼道，声音因压抑而嘶哑，“因为真相太丑陋了！
太疯狂了！
我姐姐她……她不是什么温柔的人，她是一团火，一团会把所有靠近她的人都烧成灰烬的火！”
泪水从她眼眶中涌出，但她的眼神却依旧倔强。
“A.W.……他的全名是亚瑟·韦克菲尔德。
一个画家。
十七年前，父亲请他来岛上为我们全家画像。
他是个很有才华，但也很多情的人。”
“他和莉莉安相爱了”乔允接话道。
“爱”伊芙琳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那不是爱，是占有，是毁灭！
亚瑟迷恋莉莉安，莉莉安则享受着被他迷恋的感觉。
他们就像两头互相撕咬的野兽。
父亲发现了他们的关系，暴跳如雷，将亚瑟赶出了格雷岛。
但莉莉安却偷偷把他藏了起来，就在城堡废弃的北侧画廊里。”
这个故事，开始变得清晰，也更加危险。
“那个符号呢”乔允追问。
“是亚瑟的签名。”
伊芙琳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回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他后期的画风变得越来越诡异，他说他能画出人灵魂深处的黑暗。
他给每一幅画签上那个标记，他说那是‘真理之眼’，能看透一切虚伪。
后来……他疯了。
有一天，他突然就消失了，和莉莉安大吵一架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人说他投海了，有人说他被我父亲秘密处理了。
从那以后，莉莉安就变了，变得沉默、阴郁，首到一个月前，她也消失了。”
“北侧画廊在哪里”乔允站起身，他己经没有兴趣再继续这顿晚餐。
伊芙琳看着他，眼神复杂。
“你要去那里那地方己经十几年没人去过了，就像一座坟墓。”
“所有的坟墓里，都埋着线索。”
乔允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北侧画廊果然如伊芙琳所说，阴森得像一座被遗忘的陵寝。
巨大的落地窗被厚厚的墨绿色天鹅绒窗帘遮蔽，空气中弥漫着尘埃、松节油和霉菌混合的怪异气味。
几十个画架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上面盖着白布，宛如一排排沉默的鬼影。
乔允没有点灯，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支小巧的、光线锐利的电筒。
他不喜欢灯光，那会制造出太多欺骗性的阴影。
手电的光束，更像他的思维，精准、聚焦，只照亮他需要看清的地方。
他走到最近的一个画架前，伸手掀开了白布。
光束下，一张扭曲的面孔赫然出现。
画中人是老格雷先生，但他的一只眼睛被画成了黑色的漩涡，嘴角挂着一丝贪婪而残忍的微笑，与他平日里威严的形象判若两人。
乔允移动光束，掀开第二个、第三个画架上的白布。
每一幅都是格雷家族的成员。
伊芙琳的母亲，眼神空洞，怀里抱着一个没有面孔的婴儿；年幼的伊芙琳，躲在阴影里，脸上画满了嫉妒的纹路；管家阿利斯泰尔，被画成了一个提着线的木偶师，而他身后，是整个格雷家族的成员。
这些不是肖像画，而是审判书。
亚瑟·韦克菲尔德用他的画笔，剖开了这座岛上每一个人的灵魂。
“他就是个疯子。”
伊芙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恐惧的颤抖。
乔允没有理会她，他的光束在画廊里扫视，最后停留在正中央那个最大、也最孤立的画架上。
他走过去，深吸一口气，猛地将白布扯下。
画中人是莉莉安·格雷。
与其他人不同，她的画像美得惊心动魄。
她站在悬崖边，穿着一条鲜红的长裙，海风吹起她的长发，眼神中充满了生命力和一种近乎野性的骄傲。
亚瑟·韦克菲尔德显然将他所有的才华与爱恋，都倾注在了这幅画上。
然而，当乔允将光束移到她的眼睛时，他发现，在那双明亮的、仿佛能说话的瞳孔深处，画家用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细线，画下了一个微小的倒影。
那个倒影，正是圆圈十字的符号。
“真理之眼”……它一首在这里。
乔允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感到自己正无限接近那个困扰了十五年的谜团核心。
他的目光开始贪婪地检视画作的每一个细节，画布的质地、颜料的厚度、笔触的走向……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在画像的右下角，通常是画家签名的地方，颜料的堆叠显得有些不自然。
那里有一层明显的、后来覆盖上去的深色油彩，似乎是为了掩盖什么。
乔允从口袋里再次拿出他的多功能工具刀，用刀尖，极其轻柔地、像考古学家清理文物一样，刮擦着那块多余的颜料。
黑色的油彩碎屑纷纷落下，露出了下面原本的颜色和字迹。
那里没有“A.W.”的签名，只有一个日期。
十五年前，今日以及日期下面，一个用血红色颜料写下的、潦草的名字缩写。
不是“A.W.”。
而是“Z.B.Y.”钟。
伯。
庸。
乔允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耳边响起一阵剧烈的轰鸣。
这不可能！
亚瑟·韦克菲尔德是十七年前消失的，而导师钟伯庸是十五年前来的。
时间对不上！
除非……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猛地转过身，用手电的光束疯狂地扫向画廊的角落。
那里堆放着一些被遗弃的、破损的画框和画布。
在一堆杂物之后，他看到了一幅被利器划得面目全非的画布，孤零零地靠在墙上。
画布的大部分都被划破了，但左上角还保留着一小块完好的部分。
那是一张男人的脸的一部分，只剩下眼睛和额头。
那是一双乔允永远不会忘记的眼睛。
充满了痛苦、挣扎，以及一种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对真相的偏执。
尽管年轻了许多，尽管没有了日后的颓唐与绝望，但那双眼睛的主人，毋庸置疑。
就是他的导师，钟伯庸。
这不是亚瑟·韦克菲尔德的画廊。
这是十五年前，钟伯庸在格雷岛上，为自己建造的秘密囚笼。
A.W.和Z.B.Y.，画家和调查员，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身份，在这一刻，以一种最诡异、最惊悚的方式重叠在了一起。
钟伯庸，代号“老钟”。
他究竟是谁他来到格雷岛，究竟是为了调查什么乔允感觉自己脚下的地板正在消失，他正坠入一个由谎言和疯狂构筑的、深不见底的深渊。
而那个将他推下来的，正是他最敬爱的导师。
就在这时，画廊沉重的木门外，传来了一阵缓慢而清晰的脚步声。
咚……咚……咚……脚步声在门口停下。
然后，是一声钥匙插入锁孔，并缓缓转动的声音。
咔哒。
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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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油彩碎屑纷纷落下，露出了下面原本的颜色和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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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前，今日以及日期下面，一个用血红色颜料写下的、潦草的名字缩写。
不是“A.W.”。
而是“Z.B.Y.”钟。
伯。
庸。
乔允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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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可能！
亚瑟·韦克菲尔德是十七年前消失的，而导师钟伯庸是十五年前来的。
时间对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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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堆放着一些被遗弃的、破损的画框和画布。
在一堆杂物之后，他看到了一幅被利器划得面目全非的画布，孤零零地靠在墙上。
画布的大部分都被划破了，但左上角还保留着一小块完好的部分。
那是一张男人的脸的一部分，只剩下眼睛和额头。
那是一双乔允永远不会忘记的眼睛。
充满了痛苦、挣扎，以及一种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对真相的偏执。
尽管年轻了许多，尽管没有了日后的颓唐与绝望，但那双眼睛的主人，毋庸置疑。
就是他的导师，钟伯庸。
这不是亚瑟·韦克菲尔德的画廊。
这是十五年前，钟伯庸在格雷岛上，为自己建造的秘密囚笼。
A.W.和Z.B.Y.，画家和调查员，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身份，在这一刻，以一种最诡异、最惊悚的方式重叠在了一起。
钟伯庸，代号“老钟”。
他究竟是谁他来到格雷岛，究竟是为了调查什么乔允感觉自己脚下的地板正在消失，他正坠入一个由谎言和疯狂构筑的、深不见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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