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滑落，将窗外的霓虹切割成模糊的光斑。
顾屿关掉播音设备，导播间里最后一点仪器运行的嗡鸣声也消失了，只剩下窗外愈发急促的雨声，将他彻底包裹。
寂静像潮水般涌来，带着重量。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
连续几个夜晚的失眠，像钝刀子割肉，消耗着他的精力。
刚才首播时那种低沉迷人的嗓音，此刻带上了无法掩饰的疲惫。
控制台上，那条匿名的留言还停留在屏幕中央——“这座城市很大，灯光很亮，可我为什么还是觉得冷？”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任何修饰，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了细微的涟漪。
他见过太多类似的倾诉，孤独在这个时代是流行病，但这一条，莫名地让他停留了目光。
或许是因为那种首白的、不加掩饰的脆弱，像极了多年前某个时刻的自己。
他端起那杯早己冷透的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向控制台角落那张被磨白了边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三个勾肩搭背的年轻人，背景是某个大学的操场，阳光炽烈，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仿佛能溢出画面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站在中间，搂着另外两人脖子的，是年轻时的沈亦辰，眼神锐利，野心勃勃，像一头即将冲出牢笼的豹子。
左边是留着短发、眼神明亮倔强的林晚，她那时笑得毫无顾忌，露着洁白的牙齿。
而右边，就是他自己，顾屿，戴着黑框眼镜，略显青涩，笑容里还带着点书卷气的腼腆。
“磐石”，他们当时给自己的小团队取名叫“磐石”。
寓意坚不可摧，寓意他们的友谊和共同的梦想，能像磐石一样历经风雨。
多讽刺。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照片上林晚的脸，那时她的眼睛里，有光。
而现在……一阵尖锐的刺痛毫无预兆地从左腿膝关节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旧伤。
每到这种潮湿的雨夜，它就像一道精准的报丧钟，用疼痛提醒他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他皱紧眉头，深吸了一口气，伸手从抽屉深处摸出一个简陋的塑料药瓶，倒出两片白色药片，和着冷咖啡吞了下去。
药片的苦涩在口腔里弥漫开，比咖啡更甚。
疼痛稍缓，记忆却更加汹涌。
也是这样一个雨夜，三年前。
那场决定他们“磐石”团队命运的技术演示会前夜。
他和沈亦辰因为“星图”项目的核心伦理问题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他坚持系统底层逻辑必须保留不可逾越的“人性化护栏”，反对沈亦辰提出的、为了吸引资本而加入的、更具侵略性的用户行为分析和数据榨取方案。
“顾屿，你太理想主义了！
技术本身没有善恶！
我们要的是市场份额，是估值！”
沈亦辰当时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
“技术没有，但人有！
亦辰，我们最初不是这样说的！”
他试图抓住最后一点希望。
“最初？
最初我们还以为能改变世界呢！”
沈亦辰冷笑，“醒醒吧，顾屿，市场会教会你什么叫现实！”
那场争吵不欢而散。
他心情烦闷，驾车离开，雨很大，视线模糊……刺耳的刹车声，剧烈的撞击，破碎的玻璃……然后是漫长的黑暗和醒来后腿部传来的、宣告他职业生涯终结的剧痛。
医生说他很幸运，保住了腿。
但严重的关节损伤和复杂的神经痛，让他再也无法长时间站立，更别提回到需要高强度脑力和体力支撑的技术研发一线。
他曾引以为傲的、构建精密代码世界的手指，如今更多的时候，是在与疼痛和药品打交道。
而在他住院期间，沈亦辰迅速整合了团队，按照他的方案推进了“星图”，并成功吸引了第一轮巨额投资。
锦城科技由此起飞。
他顾屿，则成了团队里那个“不合时宜”、“阻碍发展”的负累，被“友好”地请离了他一手参与创建的事业。
友情？
梦想？
在巨大的利益和现实的残酷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沈亦辰后来来看过他几次，带着昂贵的补品和看似真诚的歉意，但话语里，无非是希望他“安心养病”，不要“多想”。
他收下了补品，客套而疏离。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粘合起来，也只是更丑陋的裂痕。
至于林晚……他出院后，试图联系过她。
那时她己经是沈亦辰身边不可或缺的得力干将，是锦城科技冉冉升起的新星。
他约她出来，想听听她的想法，或许，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她在咖啡馆里坐在他对面，妆容精致，衣着得体，但眼底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挣扎。
她听着他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咖啡，偶尔点头，却很少发表意见。
他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撕裂，一边是旧日的情谊和理想，一边是现实的裹挟和沈亦辰的影响力。
最后，她只是轻轻说：“顾屿，很多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有我的难处。”
他懂了。
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知道他们之间，也随着那场车祸和随之而来的变故，竖起了一道无形的高墙。
从那时起，那个在技术世界里挥斥方遒的顾屿就死了。
活下来的，是蜗居在这间小小播音室里，只在午夜时分，通过电波与陌生人相互取暖的“阿树”。
电台总监，也是他如今唯一还算亲近的朋友周明，推门进来，打断了他的回忆。
“还不走？
又在‘复盘’？”
周明看着他疲惫的脸色和空掉的咖啡杯，皱了皱眉，“跟你说多少次了，少喝这种冷掉的玩意儿，对胃不好。”
顾屿笑了笑，没说话，将照片轻轻反扣在桌面上。
“刚才那条留言，‘城市很大，觉得冷’那个，你回应的那段话，很有味道。”
周明拍了拍他的肩，“很多人需要这种声音，阿树。”
需要吗？
顾屿不知道。
他只知道，或许他自己，才是那个最需要这电波掩护的人。
需要借由倾听他人的孤独，来确认自己并非独行于这漫漫长夜。
他站起身，左腿依旧传来隐痛，让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微的不自然。
他拿起靠在墙边的黑色雨伞，走进了锦城深夜的雨幕中。
出租车窗外的世界，被雨水冲刷得模糊而扭曲，像一幅浸了水的油画。
繁华的街景飞速后退，最终停留在一个老旧的、没有电梯的居民楼前。
他的住所，在六楼。
对他受伤的腿来说，每一天上下楼都是一场小小的折磨。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无人修理。
他摸黑，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向上攀爬。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混合着窗外淅沥的雨声，显得格外寂寥。
终于到家门口。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光污染，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几道苍白的光栅。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报、灰尘和一种独居男人住所特有的、缺乏生气的味道。
这里没有等待他的灯光，没有温热的饭菜，也没有一句“你回来了”。
只有满屋子的寂静，和窗外无尽的、冰冷的雨声。
他靠在门板上，轻轻吁出一口气。
药效似乎上来了，疼痛变得迟钝，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空茫，却更加清晰。
他忽然想起首播时，自己说的那句话：“至少还有这里的电波，与你相伴。”
那么，当电波消失，雨声停歇之后呢？
谁又来与“阿树”相伴？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它只是沉甸甸地悬在心头，像这锦城深夜化不开的浓雾。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林晚合上了那本厚重的“星图”手稿笔记本，将它塞进了行李箱的最底层。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决绝。
她知道，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比如告别，比如重生。
雨，还在下。
两个被过往所伤的灵魂，在不同的坐标，听着同一场雨。
命运的丝线，己在暗处悄然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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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严重的关节损伤和复杂的神经痛，让他再也无法长时间站立，更别提回到需要高强度脑力和体力支撑的技术研发一线。
他曾引以为傲的、构建精密代码世界的手指，如今更多的时候，是在与疼痛和药品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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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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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粘合起来，也只是更丑陋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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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条留言，‘城市很大，觉得冷’那个，你回应的那段话，很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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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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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知道，或许他自己，才是那个最需要这电波掩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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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左腿依旧传来隐痛，让他走路的姿势有些微的不自然。
他拿起靠在墙边的黑色雨伞，走进了锦城深夜的雨幕中。
出租车窗外的世界，被雨水冲刷得模糊而扭曲，像一幅浸了水的油画。
繁华的街景飞速后退，最终停留在一个老旧的、没有电梯的居民楼前。
他的住所，在六楼。
对他受伤的腿来说，每一天上下楼都是一场小小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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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黑，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向上攀爬。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混合着窗外淅沥的雨声，显得格外寂寥。
终于到家门口。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光污染，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几道苍白的光栅。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报、灰尘和一种独居男人住所特有的、缺乏生气的味道。
这里没有等待他的灯光，没有温热的饭菜，也没有一句“你回来了”。
只有满屋子的寂静，和窗外无尽的、冰冷的雨声。
他靠在门板上，轻轻吁出一口气。
药效似乎上来了，疼痛变得迟钝，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空茫，却更加清晰。
他忽然想起首播时，自己说的那句话：“至少还有这里的电波，与你相伴。”
那么，当电波消失，雨声停歇之后呢？
谁又来与“阿树”相伴？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它只是沉甸甸地悬在心头，像这锦城深夜化不开的浓雾。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林晚合上了那本厚重的“星图”手稿笔记本，将它塞进了行李箱的最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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