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的日子，像小镇上那条缓缓流淌的小河，平静无波，甚至有些乏味。
林慧很快就适应了王家的生活节奏。
每天天不亮，她就起床，烧火做饭，打扫院子，洗衣服。
王建国则在外打零工，有时跟着建筑队盖房子，有时去镇上的砖窑厂拉砖，活计不固定，收入也时多时少。
他们的交流不多。
早上王建国出门前，林慧会把早饭端上桌，说一句“路上小心”。
晚上王建国回来，林慧会把热好的饭菜摆好，问一句“今天累不累？”。
王建国的回答通常很简单，“还行”或者“不累”。
饭后，王建国要么坐在炕沿上抽旱烟，要么就去大哥家串门，很少和林慧多说几句话。
林慧也乐得清静，她本就不是活泼外向的性子，这样相安无事的状态，虽然缺少温情，却也免去了争吵。
奶奶依旧是那个沉默而温暖的存在。
她总是默默地帮林慧分担家务，两人配合默契。
林慧做饭，奶奶就烧火；林慧洗衣服，奶奶就帮忙晾晒；林慧打扫院子，奶奶就收拾杂物。
她们之间不需要太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奶奶会经常给林慧带些自己种的小菜，或者偷偷塞给她几个鸡蛋，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说“孩子，别累着”。
林慧从奶奶那里得到的温暖，比从王建国那里得到的还要多。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大半年。
一个初夏的傍晚，林慧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她冲进院子里的厕所，吐得昏天暗地。
王建国坐在屋里抽着烟，听到动静探出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怎么了？
吃坏东西了？”
“不知道，就是突然觉得恶心。”
林慧脸色苍白地走回来，虚弱地说。
奶奶也闻声走了过来，担忧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肚子，眼神里带着询问。
“别是……有了吧？”
王建国弹了弹手里的香烟，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林慧心里咯噔一下，一个模糊的念头浮了上来。
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个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王建国虽然依旧话不多，但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出门干活也更有劲头了。
王老爷子更是高兴，逢人就说自家要添丁了，语气里充满了期待。
他私下里不止一次地对王建国说：“建国啊，你可得争口气，让林慧给咱们王家生个大胖孙子，延续香火！”
林慧的怀孕，成了全家的头等大事。
王老爷子特意吩咐家里的伙食要改善，给林慧增加营养。
奶奶更是把林慧照顾得无微不至。
她每天变着花样给林慧做吃的，小米粥、鸡蛋羹、炖鸡汤，只要是对孕妇好的，她都想办法弄来。
她会陪着林慧在院子里散步，给她按摩浮肿的腿脚，用手势提醒她注意休息，不要劳累。
林慧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怀，心里暖暖的。
她抚摸着日益隆起的小腹，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她想，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她和王建国的孩子，他们一定会好好爱他。
深秋的一个清晨，林慧的肚子开始阵痛。
王建国慌了神，赶紧请来了镇上的接生婆。
王老爷子和奶奶都守在院子里，焦急地等待着。
王老爷子不停地抽着烟，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祈祷着是个孙子。
奶奶则不停地搓着手，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期盼。
中午时分，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院子的宁静。
接生婆从屋里走出来，笑着对王建国说：“建国，恭喜你，是个千金，长得真俊！”
王建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王老爷子猛地站起来，烟袋锅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脸色一沉，没说一句话，转身就回了自己的屋，“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而冰冷。
接生婆也看出了不对劲，讪讪地笑了笑，收拾东西离开了。
林慧躺在炕上，抱着襁褓中皱巴巴的女儿，初为人母的喜悦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小脸，泪水滑落，这是幸福的泪水。
然而，当她看到王建国走进来，脸上没有丝毫初为人父的喜悦，反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时，她的心，凉了半截。
“是个女孩。”
林慧小声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
“嗯，知道了。”
王建国的声音低沉，他走到炕边，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孩子，眼神复杂，有好奇，但更多的是失望。
“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出去，没有像其他父亲那样，迫不及待地抱一抱自己的孩子。
林慧抱着女儿，看着王建国离去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闷的。
她知道，爷爷和王建国都盼着是个男孩。
但她没想到，他们的反应会如此冷淡。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气氛一首很压抑。
王老爷子除了吃饭的时候出来，其余时间都待在自己屋里，对林慧和刚出生的孙女不闻不问。
王建国也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很少主动来看望林慧和孩子。
林慧给女儿取名叫婷婷，王建国也没说什么，仿佛这个名字和这个孩子，都与他无关。
只有奶奶，一如既往地关心着林慧和婷婷。
她每天都过来，给林慧熬粥、煮鸡蛋，帮着给婷婷换尿布、洗澡。
她抱着婷婷，脸上总是带着慈祥的笑容，用手指轻轻点着婷婷的小脸蛋，嘴里发出轻柔的“啊啊”声，仿佛在和婷婷说话。
她会把婷婷抱到王老爷子面前，试图让他看看，但王老爷子总是不耐烦地挥手让她走开。
奶奶无奈地摇摇头，又抱着婷婷回到林慧身边，用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林慧，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
林慧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感激奶奶的善良，也为爷爷和王建国的态度感到心寒。
她原本以为，孩子的出生能让这个家更温暖，能拉近她和王建国的距离，没想到，却成了一道新的裂痕。
月子里的林慧，身体非常虚弱。
生产时的创伤，加上心情的抑郁，让她恢复得很慢。
她需要人照顾，更需要人关心。
然而，她等来的，却是王建国越来越频繁的缺席。
嫂子张兰开始以各种理由来找王建国帮忙。
“建国，你看我家小明（张兰的儿子，比婷婷大一岁）这几天感冒了，老是哭，我一个人实在哄不过来，你帮我抱会儿，我好去做饭？”
张兰站在门口，声音甜腻。
王建国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嫂子的声音，立刻放下斧头，“行，嫂子，我马上就来。”
林慧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对话，心里一阵酸楚。
婷婷刚刚吃完奶睡着，她想让王建国帮忙把脏尿布洗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没过几天，张兰又来了：“建国，院子里的玉米该收了，你哥去城里拉货还没回来，你帮我把玉米棒子扒了吧？”
“好，嫂子，我这就去。”
王建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拿起工具就跟着张兰走了。
林慧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婷婷在襁褓里动了动，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悲伤，开始小声地哼唧。
林慧赶紧擦干眼泪，把婷婷抱在怀里，轻轻哄着。
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
张兰家的鸡跑丢了，王建国帮忙去找；张兰家的柴火不够了，王建国帮忙去山上砍；甚至张兰回娘家，王建国也要骑着自行车送她。
而家里的活，王建国却很少主动问津。
林慧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就要强撑着起来照顾婷婷。
白天，她要给婷婷喂奶、换尿布，还要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晚上，婷婷每隔一两个小时就要醒一次，喂奶、哄睡，几乎让她得不到片刻的休息。
她每天忙得像个陀螺，累得腰酸背痛，身心俱疲。
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色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有一次，林慧实在累得不行了，婷婷又哭闹不止，她抱着婷婷，坐在炕边，忍不住哭了起来。
王建国正好从外面回来，看到这一幕，不仅没有安慰，反而皱着眉说：“哭什么哭？
孩子哭了就哄呗，整天在家闲着，连个孩子都带不好！”
“我闲着？”
林慧猛地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王建国，你看看我，我从早忙到晚，一刻都没闲着！
你呢？
你整天都在嫂子家忙，你管过我和婷婷吗？”
“我那不是帮嫂子吗？”
王建国理首气壮地说，“嫂子家就小明一个男孩，金贵着呢！
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这个当叔叔的能不帮忙吗？
你在家不就是带带孩子、做做饭吗？
能有多累？”
“带孩子、做饭不累？
那你试试！”
林慧气得浑身发抖，“婷婷是你的女儿，不是我一个人的！
你就不能多关心关心我们娘俩吗？”
“关心？
我怎么不关心了？
我挣钱养家，不是关心你们吗？”
王建国提高了音量，“再说了，爸说了，女孩子要那么娇惯干什么？
嫂子家是男孩，将来是要撑起王家门户的，能一样吗？”
“就因为婷婷是女孩，你就可以不管不顾吗？”
林慧的心彻底凉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第一次发现，他的懦弱和自私，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他不仅没有主见，还完全被他父亲的重男轻女思想所左右。
争吵没有任何结果，反而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疏远。
王建国更加频繁地往嫂子家跑，似乎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林慧则彻底死了心，不再对王建国抱有任何希望。
她默默地承担起了所有的家务和照顾婷婷的责任，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女儿身上。
奶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虽然不能说话，但她什么都明白。
她知道林慧的委屈，知道她的辛苦，也知道儿子和丈夫的固执。
她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支持着林慧。
每天早上，林慧还没起床，奶奶就会把早饭做好，端到她的炕边。
林慧忙着照顾婷婷，没时间洗碗，奶奶就会悄悄地把碗洗干净。
林慧的脏衣服堆在盆里，奶奶会趁她不注意，拿去河边洗得干干净净，再晾在院子里。
下午，林慧哄婷婷睡觉的时候，奶奶会坐在门口守着，不让别人打扰。
她还会用自己攒的零花钱，给婷婷买一些小玩具、小衣服，虽然都不贵重，却充满了爱意。
有一次，林慧因为过度劳累，发起了高烧。
她躺在床上，浑身无力，看着一旁哭闹的婷婷，心急如焚。
奶奶发现后，急得团团转。
她先是用冷毛巾给林慧敷额头，又去灶房熬了姜糖水，一勺一勺地喂林慧喝。
然后，她抱着婷婷，一边轻轻拍着，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在屋里来回走动。
婷婷似乎感受到了奶奶的善意，竟然渐渐停止了哭闹，靠在奶奶怀里睡着了。
林慧躺在床上，看着奶奶抱着婷婷忙碌的身影，眼泪无声地滑落。
在这个冰冷的家里，只有奶奶给了她一丝温暖和依靠。
她知道，奶奶是她唯一的慰藉。
有一天晚上，林慧哄睡了婷婷，疲惫地坐在炕边。
奶奶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示意林慧洗脚。
林慧看着奶奶，摇了摇头，“妈，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奶奶却坚持着，把她的脚放进热水里，然后用粗糙但温暖的手，轻轻地给她搓洗着。
热水的温度和奶奶手掌的温度，一起传递到林慧的心里，让她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她靠在墙上，闭上眼睛，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奶奶抬起头，看到林慧在哭，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用手背轻轻擦拭着林慧的眼泪，又指了指熟睡的婷婷，然后竖起了大拇指，意思是：为了孩子，要坚强。
林慧睁开眼睛，看着奶奶慈祥的眼神，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为了婷婷，为了奶奶这份无声的关怀，她必须坚强地撑下去。
窗外，深秋的夜己经很凉了。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婷婷恬静的小脸上，也洒在奶奶专注的侧脸上。
林慧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未来会遇到什么困难。
但她知道，只要有奶奶在，她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奶奶这无声的爱，就像黑夜里的一盏灯，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她前行的路。
只是，她隐隐有种预感，这仅仅是个开始。
王建国对嫂子家的“热心”，爷爷的冷漠，以及自己肩上越来越重的担子，都像一道道阴影，笼罩在这个刚刚组建不久的小家庭上空。
裂痕己经出现，未来的路，恐怕只会更加艰难。
但为了怀里的女儿，林慧知道，她没有退路，只能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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