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沈府，步履都比来时轻快了几分。
她己然预见，申时三刻之后，沈清辞这个名字，将成为全京城最大的笑话，而沈家这泼天的富贵，终将有一日，会通过宋怀远，流淌进她柳家的门楣。
沈清辞立在窗前，首到那抹素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影壁之后，脸上那恰到好处的忧虑与羞怯，才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
“小姐，”云舒捧着刚换的热茶进来，眉眼间带着掩不住的担忧，“您……您真的要去吗？
私相授受，若是传了出去……”小丫鬟急得眼圈都有些发红。
她虽不知具体，却也嗅到了不寻常的危险气息。
沈清辞转过身，接过茶盏。
温热的瓷壁熨贴着指尖，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
她看着这个前世为她拼死报信，最终却被打杀的小丫鬟，目光柔和了一瞬。
“谁说我要去私奔了？”
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
云舒愣住了。
沈清辞没有解释，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桃花笺。
墨是上好的松烟墨，研得浓淡正宜。
她提起笔，腕悬于纸上，略一沉吟，便落笔书写。
她的字迹不再是往日那般带着少女跳脱的簪花小楷，而是结构严谨，锋藏画中，带着一股不动声色的力道。
她写了两封信。
第一封，是给父亲沈翰林的。
信中并未提及私奔，只言昨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午后需请京城回春堂最擅长调理妇人内息、且口风极紧的老大夫过府诊脉。
她特意点明，此事关乎女儿家清誉，望父亲务必亲自安排，切勿要惊动母亲，以免徒增担忧。
第二封，是给兄长沈砚的。
内容更简短，只说有要事相商，请他速归，并特意叮嘱，若在府外遇见柳家或宋家的人，无论对方说什么，都只当不知，立刻回府。
“云舒，”沈清辞将两封信递给她，眼神沉静如水，“将这封信交给老爷身边的长随福伯，只说是我身子不适，需请大夫。
这一封，你亲自去书院寻少爷，务必亲手交到他手上，告诉他，我的话写在里面了。”
她的语气并不严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云舒虽满心疑惑，但看着小姐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只剩下全然的信任。
她用力点头，将信仔细收好，快步退了出去。
沈清辞这才缓缓坐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滑的桌面。
父亲沈翰林子嗣不丰，仅有她一女一子，对她这嫡长女虽宠爱，却也因是读书人，极重规矩和颜面。
前世她被柳如烟蛊惑，觉得父亲古板，不理解她追求“真爱”的心。
如今想来，父亲那失望痛心的眼神，比宋怀远的毒药更让她刺痛。
首接告发私奔？
父亲盛怒之下，必会立刻拿人，事情闹大，沈家女儿与人私奔的丑闻将再也捂不住，正中柳如烟和下怀。
她不能这么做。
她需要一场“意外”，一场由她主导，既能撕破那对狗男女的伪善面具，又能将沈家干干净净摘出来的“意外”。
请大夫，是第一步。
一个抱恙在身的闺阁小姐，怎么可能出现在城南杏花林？
这是她不在场的有力证明。
而请的是擅长妇人科、口风紧的大夫，更是暗示此事涉及女儿家隐秘，将父亲的注意力引向“维护清誉”而非“惩戒逆女”，更能激起他的保护欲，且不会惊动内宅，打草惊蛇。
找兄长，是第二步。
沈砚冲动，却最是护她。
若让他从外人口中听闻半点风声，他必会不管不顾地冲去杏花林，将事情彻底闹大。
必须提前将他召回，稳住他，让他成为自己计划中的“刀”，而非破坏计划的变数。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
沈清辞估算着时辰，起身走到妆台前。
她并未梳妆，反而抬手，将发髻上那支柳如烟昨日才送她的、嵌着南珠的蝴蝶簪取了下来，随手丢进妆奁底层。
然后，她挑了一支最素净无纹的银簪，松松挽了个髻。
镜中的少女，脸色因“病中”而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清亮得惊人，那里面没有半分待嫁女儿的憧憬，也没有即将私奔的惶恐，只有猎手等待猎物入网前的耐心与冰冷。
申时初，沈砚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额上还带着薄汗。
“妹妹！
你怎么样了？
信上说得不清不楚，可是那柳如烟又给你气受了？”
他语气急切，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莽撞。
沈清辞抬眸看他，兄长鲜活关切的脸庞，与前世倒在血泊中仍死死护着她的模样重叠。
她心口一涩，几乎要落下泪来，强行压下，只微微蹙了蹙眉，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哥哥小声些，我头疼。”
沈砚立刻噤声，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满脸担忧。
“我无事，”沈清辞示意他坐下，亲手给他倒了杯茶，“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心里害怕，想见见哥哥。”
“噩梦？”
沈砚松了口气，又有些不解，“什么梦能把天不怕地不怕的沈大小姐吓到要急着见兄长？”
沈清辞垂下眼睫，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梦见……有人要毁了我，毁了沈家。”
沈砚脸色一变。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福伯沉稳的声音：“小姐，老爷请的大夫到了，正在花厅等候。
老爷吩咐，让老奴来请小姐过去。”
沈清辞与沈砚对视一眼。
“哥哥，”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摆，语气平静无波，“陪我去见见大夫吧。”
“另外，稍后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请哥哥……相信我。”
沈砚看着妹妹，只觉得她今日格外不同。
那份柔弱下的镇定，那份平静中透出的力量，让他心头莫名一凛，所有疑问都化为了一个重重的点头。
申时三刻，城南杏花林。
宋怀远一身簇新的青衫，站在约定好的老杏树下，时不时整理一下衣冠，目光焦灼地望向林外小道。
他心中既有即将携美私奔、人财两得的兴奋，又有一丝事到临头的忐忑。
时间一点点过去，林外始终没有出现那个期盼中的窈窕身影。
倒是不远处，隐隐传来了几个粗豪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
沈家小姐突发急症，沈翰林亲自去回春堂请了那位专看妇人科的老圣手过府呢！”
“嚯，这么大的阵仗？
看来病得不轻啊！”
“可不是嘛，沈家就这么一位嫡小姐，宝贝得很……”议论声随风飘来，字字清晰。
宋怀远脸上的期待一点点僵住，最终化为一片惊疑不定的铁青。
沈清辞突发急症？
请了大夫？
那……她怎么会来这里？
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和被算计的寒意，猛地窜上他的脊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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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字迹不再是往日那般带着少女跳脱的簪花小楷，而是结构严谨，锋藏画中，带着一股不动声色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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