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六年，深秋。
梧桐树的叶子落了满地，被细雨打湿，黏在苏公馆青灰色的石板路上，像一幅洇开的水墨画，带着点说不尽的萧索。
苏妙禾站在廊下，指尖微微泛白，攥着一方绣了一半的手帕。
屋内，父亲苏明远低沉的声音夹杂着继母柳氏刻意放柔的哭诉，还有继妹苏语然若有若无的抽噎，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她心上。
事情的起因，是苏语然偷拿了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一支成色极好的羊脂玉簪，想在同学的生日宴上出风头，不慎遗失了。
柳氏先是哭闹，说语然年纪小不懂事，一时糊涂，接着话锋一转，又暗示是妙禾自己收放不慎，或者……家里进了贼。
当然了这位继母向来是懂得避重就轻的，那支宋代汝窑笔洗当了换钱，家里的五百块大洋，还有张家退婚的事，居然没有捅出来。
事情是不会那么轻易结束的，来日方长。
苏明远，在上海滩是有名的“苏铁嘴”律师，为人刚正不阿，在法庭上，即便是权贵，只要理亏，他也寸步不让，赢得了不少清誉。
可偏偏在家里，面对柳氏这位年轻貌美的继室，他总是显得有些优柔寡断。
柳氏性子活络，嘴甜，又会拿捏分寸，把苏明远哄得服服帖帖。
而苏语然，这个柳氏带来的女儿，更是被苏明远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平日里有些骄纵，苏明远也只当是小姑娘家的烂漫。
按理说，苏明远对苏妙禾这个原配嫡女，也并非不好。
吃穿用度，从未短过她的；书局新到的洋装书，总会想着给她带一套；甚至在她母亲忌日，他也会亲自去坟前看看。
那份父爱，是实打实的，沉甸甸的。
妙禾也一首以为，在父亲心中，她和语然，或许只是方式不同的疼爱。
然而此刻，听着屋内的动静，妙禾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听到父亲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好了，别哭了，柳氏。”
他对柳氏说，语气是一贯的温和，甚至带着点安抚，“不过是一支簪子，丢了就丢了，再找一支便是。
语然也吓坏了，小孩子家，难免犯错。”
“可是老爷，那是……那是大小姐她亲娘留下的念想啊……”柳氏的声音更低了，带着委屈。
“我知道。”
苏明远的声音顿了顿，似乎也有些为难，但很快，他又说道：“妙禾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会明白的。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
语然，跟你姐姐道个歉，这事就算了了。”
“爹！”
苏语然似乎不乐意，声音拔高了些。
“听话！”
苏明远的语气严厉了一瞬，但那严厉更像是做给柳氏和语然看的，缺乏了他在法庭上的锐利和决绝。
妙禾站在门外，浑身冰凉。
她知道，父亲这是轻拿轻放了。
他不是不知道那支簪子对她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一支玉簪，那是母亲留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痕迹，是她在这个日渐陌生的家里，唯一能感受到的来自母亲的温暖。
他也不是不知道，这事错在苏语然，偷拿别人东西，还试图推卸责任。
以他刚正不阿的性子，若是换了旁人，哪怕是他的客户，他也会义正言辞地指出其错误，要求其承担责任。
可对象换成了柳氏的女儿，他那套原则似乎就打了折扣。
他对柳氏的优柔寡断，对苏语然的宠爱有加，在这一刻，清晰地压倒了他对原配对嫡女的那点“实打实的好”。
那点好，像一层薄冰，在涉及到柳氏母女的利益和情绪时，轻易就碎裂了。
屋内传来苏语然极不情愿的、轻飘飘的一句：“姐姐，对不起。”
然后，是柳氏带着感激的声音：“谢谢老爷，老爷真是宽宏大量。
妙禾，你也听到了，快进来吧，外面凉。”
妙禾没有动。
她望着庭院里被雨水冲刷得愈发洁净的石板路，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上来，冻得她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若是以前的苏妙禾，那个对父亲崇拜得五体投地，将他的 “刚正不阿” 奉若圭臬，一心渴望得到他认可的苏妙禾，此刻怕是早己心如刀绞。
她会震惊，会不解，会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 原来父亲的公正，也分亲疏远近，也会为了某些利益或脸面，变得如此 “灵活”。
她会质问，会哭泣，会为这份破碎的信仰而痛彻心扉，免不了一场肝肠寸断的伤感，甚至可能因此一蹶不振。
毕竟，那是她敬若神明的父亲啊！
他是她灰暗少女时代里唯一的光，是她以为可以永远依靠的港湾。
他的偏袒，对原主而言，无异于信仰的崩塌，是最残忍的凌迟。
幸好……苏妙禾缓缓抬起眼，眸光清澈而冷静，像淬了冰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
幸好，那个天真愚蠢、渴求父爱的苏妙禾，己经永远地留在了昨天那场精心策划的 “意外” 里。
如今占据这具身体的，是来自异世的灵魂，一个早己看透世情冷暖、人心叵测的灵魂。
她明白了。
父亲的刚正不阿，是对外人的；他的优柔寡断和偏宠，是留给柳氏和苏语然的。
而她这个原配女儿，得到的“实打实的好”，原来也是有条件的，是在不触及柳氏母女利益和他那点“家庭和睦”的脆弱平衡之下的。
一支簪子，一件母亲的遗物，一场本该厘清的是非，就这样被他用一句“小孩子家难免犯错”、“懂事的孩子会明白”轻轻带过，轻拿轻放，仿佛只是拂去了衣襟上的一点微尘。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敲打着廊檐，也敲打在苏妙禾的心上。
她默默地转过身，没有进屋，而是沿着回廊，一步步走回了自己清冷的院落。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父亲那份“实打实的好”，终究是掺杂了太多的权衡和偏袒，在继妹的骄纵和继母的眼泪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而她，也该醒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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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明远，在上海滩是有名的“苏铁嘴”律师，为人刚正不阿，在法庭上，即便是权贵，只要理亏，他也寸步不让，赢得了不少清誉。
可偏偏在家里，面对柳氏这位年轻貌美的继室，他总是显得有些优柔寡断。
柳氏性子活络，嘴甜，又会拿捏分寸，把苏明远哄得服服帖帖。
而苏语然，这个柳氏带来的女儿，更是被苏明远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平日里有些骄纵，苏明远也只当是小姑娘家的烂漫。
按理说，苏明远对苏妙禾这个原配嫡女，也并非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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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父爱，是实打实的，沉甸甸的。
妙禾也一首以为，在父亲心中，她和语然，或许只是方式不同的疼爱。
然而此刻，听着屋内的动静，妙禾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听到父亲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好了，别哭了，柳氏。”
他对柳氏说，语气是一贯的温和，甚至带着点安抚，“不过是一支簪子，丢了就丢了，再找一支便是。
语然也吓坏了，小孩子家，难免犯错。”
“可是老爷，那是……那是大小姐她亲娘留下的念想啊……”柳氏的声音更低了，带着委屈。
“我知道。”
苏明远的声音顿了顿，似乎也有些为难，但很快，他又说道：“妙禾是个懂事的孩子，她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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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然，跟你姐姐道个歉，这事就算了了。”
“爹！”
苏语然似乎不乐意，声音拔高了些。
“听话！”
苏明远的语气严厉了一瞬，但那严厉更像是做给柳氏和语然看的，缺乏了他在法庭上的锐利和决绝。
妙禾站在门外，浑身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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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是不知道，这事错在苏语然，偷拿别人东西，还试图推卸责任。
以他刚正不阿的性子，若是换了旁人，哪怕是他的客户，他也会义正言辞地指出其错误，要求其承担责任。
可对象换成了柳氏的女儿，他那套原则似乎就打了折扣。
他对柳氏的优柔寡断，对苏语然的宠爱有加，在这一刻，清晰地压倒了他对原配对嫡女的那点“实打实的好”。
那点好，像一层薄冰，在涉及到柳氏母女的利益和情绪时，轻易就碎裂了。
屋内传来苏语然极不情愿的、轻飘飘的一句：“姐姐，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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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那是她敬若神明的父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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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白了。
父亲的刚正不阿，是对外人的；他的优柔寡断和偏宠，是留给柳氏和苏语然的。
而她这个原配女儿，得到的“实打实的好”，原来也是有条件的，是在不触及柳氏母女利益和他那点“家庭和睦”的脆弱平衡之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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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敲打着廊檐，也敲打在苏妙禾的心上。
她默默地转过身，没有进屋，而是沿着回廊，一步步走回了自己清冷的院落。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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