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催收的电话在早上七点准时打来。机械的女声，没有情绪，像一台精准的计时器，
报出乔柚欠下的数字。三十万零八百二十一块四毛。她挂断电话，没有删除通话记录。
那串号码像一个电子烙印，提醒她现实的温度。镜子里映出一张脸。
眼圈下面是两道清晰的青灰色，那是睡眠不足和焦虑混合沉淀的产物。
曾几何她也是广告公司的客户经理，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在CBD的写字楼里穿梭，
口中是百万级的预算和最新的市场策略。现在，她是失业者，负债人。她的目光越过镜子，
投向身后的衣帽间。霞飞。圣兰。古芝。那些烫金的、浮雕的、印刷精美的logo，
在清晨的斜光里，闪烁着冰冷昂贵的光。这些都是裴声留下的。裴声，她的前任。
一个在她记忆里模糊、温和，但最终被她定义为“没有上进心”的男人。分手那天，
他说她值得更好的。然后，他就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他把所有“更好”的东西都留了下来。乔柚拿起手机，指尖冰凉。她点开了一个APP，
图标是一条首尾相接的蓝色小鱼。回鱼。一个二手交易平台。屏幕上划过别人的生活碎片。
半旧的吉他，没看完的书，孩子穿不下的鞋。她的手指停下了。
目光锁定在衣帽间最顶层的那个盒子上。米白色的硬质礼盒，烫金的“霞飞”字样，
依然崭新。里面是裴声在她二十五岁生日时送的礼物。霞飞限定星空手袋。他当时说，
为了这个包，他排了三个通宵的队。她收下时，感动得一塌糊涂，
觉得这就是爱情应有的分量。她从手机相册里选中一张照片。那是她精心拍下的“开箱图”，
滤镜完美，构图讲究，曾为她赢得朋友圈三百个赞。上传。在价格栏里，
她的手指悬停了片刻。然后，果断地敲下数字“20000”。点击“发布”。
手机屏幕亮起，系统提示：宝贝已成功上架。三十万的窟窿。乔柚看着那个商品页面，
像在看一个即将开始的陌生牌局。就从这两万块开始填吧。2商品上架不到十分钟，
手机就震动了一下。一条消息进来。买家的头像是只黑猫，ID叫“夜航船”。“包还在吗？
”乔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立刻回复：“在的。”对方几乎是秒回：“正品，九五新，
配件齐全？”“全部齐全。专柜小票、防尘袋、礼盒都在。”乔柚打字的手指有些僵硬。
她在描述一件商品，也像在捍卫一段过去。“好。”只有一个字。紧接着，
APP的系统通知弹了出来。买家“夜航船”已付款，请尽快发货。乔-柚盯着那行字，
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两万块。就这么简单？快得让她觉得不真实。过去，
她花掉两万块需要裴声工作几个月。现在，挣回这两万块，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一种荒谬的轻松感包裹了她。她点开对话框，正准备感谢对方的爽快。
“夜航船”的新消息却先一步弹了出来。那是一句很长的话。“姐，你这A货做得真不错，
下次有渠道介绍下？钱我付了，货我不要了，就当交个学费。以后挂东西，
别把‘专柜正品’写得那么肯定，容易引来较真的人。”空气仿佛凝固了。
乔柚逐字逐句地读着那条信息，一遍，两遍。A货。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
精准地扎进了她的瞳孔。她的大脑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思绪都停滞在那个刺眼的词上。怎么可能。这只包是裴声排了三天队买回来的。
她亲眼见过他当时的疲惫，和他献宝一样递上盒子时的明亮眼神。那种眼神，做不了假。
愤怒，像缓慢注入的冰水，从心脏蔓延至四肢。这不是对一件商品的质疑。
这是对她整个过去，对她深信不疑的爱情的侮辱。她拿起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凭什么说是假的？”她把消息发了出去。这一次，对方过了很久才回复。
回复是一张图片。图片被放大了，焦点对准了包的金属logo。下面跟着一行文字。
“霞飞的‘X’logo，两个笔画的交叉点，正品的夹角永远是38.5度。你这个，
目测超过了40度。另外，固定logo的螺丝，正品用一字，你这个是十字。
”“还有什么问题吗？”3乔柚盯着那张放大的细节图，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夹角。
螺丝。这些陌生的词汇，像密码一样，解读着她从未了解过的世界。她不信。
这一定是对方的骗术。一种新型的二手平台诈骗手段。也许对方就是想用这种方式，
逼她退款，然后白得一个包。对。一定是这样。乔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大脑开始像过去做项目分析时那样，快速运转。要反驳对方的指控，需要证据。
她的证据在哪里？她猛地站起身，冲进衣帽间。在最角落的一个柜子里，
她找到了一个巨大的霞飞购物袋，里面装着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所有奢侈品包装盒。
她找到了那个星空手袋的盒子。打开盒盖，一股皮革混合着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是属于过去的味道。在盒子的夹层里，她找到了那张专柜小票。纸张是上好的，
带着微微的凹凸感，印刷字体清晰、优雅。上面的商品名称、编码、价格，
都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她甚至还记得，裴声把小票递给她时说的话。“收好，
这是它的身份证明。”乔柚攥着那张小票，像是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迅速拍了一张照片，
发给了“夜航船”。“这是专柜小票，每一个编码都对得上。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她需要对方承认错误。
这不仅仅是为了两万块钱，更是为了捍卫她记忆里，裴声那个温和、真诚，
愿意为她排三天队的形象。手机屏幕亮起。对方回复了。“姐，别激动。你的心情我理解。
”“不过，你这张小票……”“也做得很好。”乔柚感觉一股血液直冲头顶。
她死死盯着那行字，几乎要将屏幕戳穿。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她不再回复，
直接退出了聊天界面。愤怒在胸口燃烧，让她无法思考。她必须证明他是错的。
用最权威的方式。一个念头在她脑中成型。她要去做鉴定。她找出家里所有的“奢侈品”。
裴声送的圣兰风琴包。古芝的蜜蜂刺绣小白鞋。迪奥的星空项链。还有一块百达的男士手表，
是她送给裴声的，分手后他没有带走。她把它们一件件摆在地板上。每一件，
都有对应的小票。每一张小票，都完美无瑕。这些，就是她爱情的全部遗骸。
乔柚看着满地的“证据”，心中升起一股孤注一掷的决心。她要把这些东西，
全部拿到鉴定中心去。她要让那个叫“夜航船”的骗子，为他的傲慢和无知，付出代价。
4乔柚没有再和“夜航船”纠缠。和认知不在一个层面的人争论，是浪费时间。
这是她过去在职场学到的准则。她直接在回鱼平台，点击了“无需退货，
仅退款”的拒绝选项。然后，她给对方发了最后一条信息。“我会去做官方鉴定。到时候，
平台的仲裁会给你一个公正的结果。”发完，她拉黑了他。世界清静了。但心里的风暴，
才刚刚开始。她冷静地在网上预约了本市最权威的一家奢侈品鉴定中心。预约费五百，
不可退。她付了款，就像在牌桌上押下了筹码。第二天，她抱着那个霞飞的盒子，
打车前往市中心。车窗外是熟悉的街景，但乔柚的心情却截然不同。过去，她坐在这条路上，
是去赴一场约会，或是去参加一个光鲜的派对。今天，她像是要去法庭，等待一场宣判。
鉴定中心位于一栋高级写字楼的顶层。前台的女孩穿着职业套装，微笑着，
眼神却带着一种审视的距离感。这里的一切都冷静、专业、昂贵。
空气里弥漫着皮革养护剂和金钱的味道。乔柚被领进一间玻璃隔断的小房间。
一位戴着金边眼镜、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不像鉴定师，
更像个严谨的科研人员。“需要鉴定的物品，请放在托盘上。”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乔柚小心翼翼地将霞飞手袋连同那张专柜小票，一起放了上去。男人戴上白手套，拿起手袋。
他的动作很慢，很细。他先是用一个高倍放大镜，审视着包的皮质纹理，然后是走线，
接着是五金。房间里只剩下他手中工具发出的轻微声响。乔柚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她看着鉴定师的脸，试图从他毫无表情的脸上读出些什么。但那张脸像一堵墙，密不透风。
终于，他放下了手袋，拿起了那张小票。他用镊子夹起小票，对着灯光，
仔细观察着纸张的纤维。然后，他又用一个类似验钞笔的紫外线灯照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拉长乔柚的神经。最后，鉴定师关掉了所有的灯，
摘下了眼镜。他看向乔柚，目光第一次有了焦点。“乔小姐。”他开口了。
“很抱歉地通知您。”“您的这款手袋，是仿品。属于市场上的顶级复刻，普通人很难分辨。
”乔柚的大脑“嗡”的一声。“那……小票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飘，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鉴定师将小票推到她面前。“小票的纸张、油墨、甚至防伪水印，
都模仿得非常到位。”“但，”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对这种造假技术的复杂情绪，
“伪造者忽略了一个细节。”“霞飞总部的官方小票打印机，为了防伪，
会在每一行末尾留下一个比正常像素小三分之一的句点。这个技术，目前只有他们内部知道。
”他指着小票的角落。“您这张，没有那个句点。”5从鉴定中心出来，天色已经暗了。
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像一场盛大而虚假的梦境。乔柚抱着那个盒子，走在人潮中，
却感觉自己像一个孤魂野鬼。鉴定师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顶级复刻。
”“忽略了一个细节。”原来，她深信不疑的爱情，也只是一个顶级复刻。而她，
就是那个被忽略的细节。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她将那个霞飞手袋，连同那张伪造的小票，
一起扔进了垃圾桶。动作决绝，没有一丝留恋。两万块的希望，破灭了。随之破灭的，
还有她过去几年构建起来的整个价值体系。她曾经以为，爱是可以用价格衡量的。
一个男人愿意为你花多少钱，就代表他有多爱你。裴声，为她花了那么多“钱”。结果，
那些“钱”，本身就是假的。这是一个多么讽刺的笑话。我一直以为他给我的是全世界，
搞了半天，原来只是个高仿的地球仪。乔柚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自嘲地想。
她没有哭。巨大的荒谬感，已经抽干了她所有情绪。她现在唯一想做的，是清空。
清空这个房子里，所有和裴声有关的，所有虚假的“爱”的证据。她站起身，
像一台被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开始行动。衣帽间里，圣兰的风琴包，扔掉。鞋柜里，
古芝的小白鞋，扔掉。首饰盒里，迪奥的项链，扔掉。
她把那些曾经让她在朋友圈里艳光四射的物品，一件件地拿出来，堆在客厅中央。
像一座小山。一座用谎言和虚荣堆砌起来的坟墓。在清理衣柜最深处的角落时，
她的手碰到了一个积满灰尘的纸箱。这是裴声搬走时，落下的东西。她曾打电话让他来取，
他说，不要了。乔柚打开纸箱。里面是几件他穿旧的T恤，几本翻烂了的设计类书籍，
还有一个小小的相框，里面是他们唯一的合影。照片上的她笑得灿烂，而裴声，
只是在一旁温和地看着她。乔柚的心，被轻轻刺了一下。她把照片抽出来，扔进垃圾堆。
在纸箱的最底层，她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是一个黑色的，金属外壳的移动硬盘。
很薄，很简洁，上面没有任何logo。风格很像裴声。他是个设计师，
硬盘里应该都是他的工作文件吧。一个念头，像幽灵一样，从乔-柚心底浮现。她想看看。
她想知道，那个为她构建了一个“奢侈品帝国”的男人，他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6乔柚将硬盘连接到她的笔记本电脑上。屏幕上跳出一个新的盘符，
命名很简单——“PS_Design”。裴声设计的缩写。她点了进去。
文件夹排列得井井有条，用项目名称和日期命名。
3.01》《云端系统_交互逻辑梳理_2023.05》这些都是他接过的一些外包私活。
乔柚有些印象，他经常为此熬夜。她的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目光扫过那些文件夹。然后，
她的动作停住了。一个文件夹的名字，让她瞳孔一缩。
《Chafe_Starlight_2022.10》。霞飞，星空。
正是她那只被鉴定为假货的限定手袋。她的心跳开始加速。她颤抖着点开文件夹。
里面是无数个文件。有几十张不同角度的高清照片，背景是专业的摄影棚白布。
有几个CAD格式的图纸文件，文件名是“五金开模图”。还有一个3D建模文件，
用专业软件打开后，一个与霞飞星空手袋一模一样的三维模型，出现在屏幕上。
可以360度旋转，放大到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缝线的走向，每一块皮革的拼接，
都清晰无比。乔柚感觉一股寒意从尾椎升起，瞬间传遍全身。她明白了。
“夜航船”说得没错。裴声确实有渠道。因为他，就是那个渠道。他不是买手，
他是“创造者”。愤怒和背叛感，像海啸一样，淹没了她。她以为裴声只是欺骗了她，
用假货冒充真品。现在她才知道，真相远比这更不堪。他不仅仅是骗子，他还是造假者。
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靠复刻别人的设计为生的罪犯。乔柚的呼吸变得急促。
她需要更多的证据。她要挖出他所有的罪证，看清这个她爱了三年的男人，到底有多么卑劣。
她的目光，像X光一样，扫描着硬盘里的每一个文件夹。
《Saint_Accordion_2022.12》——圣兰风琴包。
《Guzhi_Bee_2023.03》——古芝小白鞋。
《D&O_Star_2023.07》——迪奥星空项链。每一个文件夹，
都对应着一件她曾经视若珍宝的“礼物”。每一个文件夹里，
都是同样齐全的设计图纸、建模文件、工厂沟通记录。乔柚看着屏幕，手脚冰凉。
她像是误入了一个庞大犯罪集团的后台数据库。而这个集团的核心成员，只有一个人。裴声。
她那个温和、沉默、被她嫌弃没有上进心的前男友。原来，他的“上进心”，都用在了这里。
7就在乔柚被硬盘里的“罪证”震得头晕目眩时，门铃响了。清脆的、不合时宜的声音，
将她从冰冷的数据世界里拽了出来。她看了一眼猫眼。门口站着一个男人。身形挺拔，
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羊绒大衣，手里捧着一束白色的郁金香。是关济。
新兴设计品牌“哲思”的创始人。年轻有为，英俊多金。
是她朋友圈里公认的“钻石王老五”。也是她分手后，对她展开猛烈追求的人。
乔柚犹豫了一下。她现在的状态，糟透了。屋子里一片狼藉，她自己也像刚从废墟里爬出来。
但门铃还在执着地响着。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门。“小柚。
”关济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将花递给她，“听说你最近心情不好，来看看你。
”他的目光扫过她身后的客厅。那座由假货堆成的小山，就那么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眼前。
乔柚感到一阵难堪。关济的眼神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被关切所取代。“这是……在做什么？
断舍离？”他语气轻松，像在化解她的尴尬。“算是吧。”乔柚接过花，侧身让他进来，
“清理一些没用的东西。”她没说谎。这些东西，确实没用了。关济走进客厅，
目光在那堆“奢侈品”上停留了片刻。他的眼神很专业，像是在评估一堆设计品。
“都是好东西啊。”他拿起那个圣兰的风琴包，掂了掂，“怎么舍得扔？
”乔柚的心被刺了一下。她淡淡地说：“因为它们是假的。”关-济愣住了。
他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放下包，看向乔柚，
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裴声送的？”他问。乔柚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关济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都过去了。”他的声音很温柔，
“你值得更好的。真正的好东西。”他的手指，轻轻划过她手腕上的一块空缺。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