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那天，我们到达外婆家时已是下午。

一路上王浩都阴着脸，连个正眼都不给我。推开院门的瞬间，我看见外婆正在院子里忙活，佝偻着腰在扫雪。

“囡囡回来啦！”外婆一看见我们，立刻扔下扫帚，脸上堆满笑容，却在迈步时明显踉跄了一下。

“外婆，您慢点！”我赶紧上前扶住她。

外婆热情地把我们往屋里带。刚进门，我就闻到了熟悉的香味，看见小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南瓜饼，还有一壶沏好的茶。

“你看你，受这么大罪做这些......”我心疼地说。

“不麻烦不麻烦：“外婆笑着说：“就怕你们嫌弃外婆家简陋。浩啊，快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王浩扫了一眼桌上的点心，冷冷地说：“不用了，我吃不惯乡下的东西。”

我看见外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赶紧打圆场：“外婆，您先歇会儿，让我来收拾行李。”

外婆却摆摆手：“你们路上累了，我来就好。我特意把厢房收拾出来了，被褥都是新晒的......”

“随便凑合吧。”王浩掏出手机，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看着王浩这样，我一阵心寒。

晚上，外婆张罗着煮了一大桌饭菜。

我看着她在厨房里忙进忙出，好几次差点绊倒，心里一阵阵发酸。

“外婆，您歇着，让我来......”

“不用不用：“外婆笑着说，她从锅里夹出一块红烧肉：“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外婆特意按你喜欢的口味做的。”

以前每次做大菜，外婆总会提前给我吃两口垫肚子。

“好吃！”我两眼发光。

饭桌上，外婆不停地给王浩夹菜：“浩啊，这个鱼可是我特意托人从镇上带的，新鲜得很！”

“我说了不用麻烦了！”王浩突然拍案而起：“就这些东西，还好意思端出来？我在城里吃的都比这好！”

“王浩！”我急忙喊道，却被他狠狠瞪了一眼。

“好了好了，是我没炒好，对不起啊......”

看着外婆紧张的样子，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掐住了。

结婚这几年，我早就习惯了他对我的刻薄，可是看他这样对待满心欢喜的外婆，我还是觉得一阵阵发冷。

想到前几天他在家里骂外婆的那些话，我就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但为了不让大年夜闹得太僵，我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愤怒。

年夜饭在沉默和尴尬中结束了。




连续三年过年没回家，今年我委屈巴巴求老公跟我回家过年。

他同意了。

可除夕夜当晚，他却把我70岁的外婆关在门外，冻了整整一夜！

我去找他质问的时候，却听见他和婆婆打电话。

“让她吃点苦头，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回娘家！”

......

“我说你这个媳妇怎么当的！”

“过年了连个像样的红包都准备不好，你说你一年到头在外面上班，到底挣了多少钱？”

“别人家媳妇都知道孝敬公婆，你倒好，年年就这么打发我们！”

春节前一周，本该是阖家欢乐的气氛，因为婆婆的不满变得格外沉重。

我手足无措地解释：“妈，这些年钱不好挣，我们也没办法......”

“你就是懒！为啥别人家媳妇挣得比你多？我看小浩天天加班，也没见你多努力贴补他！”婆婆尖细的声音刺痛着我的耳膜。

“更别说你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我儿子找你这样的媳妇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我强忍着泪水，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落。

“当年我家小浩也是有很多白富美追的，真不知道看上你什么......”

本想着给婆婆打个电话说些祝福的话，没想到换来这样的怒骂。

挂断电话后，我独自坐着缓了很久。

“你看看你。”丈夫王浩从厨房探出头来，脸色阴沉：“工资才多少？一年到头也就七八万，连个像样的红包都拿不出来。”

“人家王姐嫂子，两口子一年攒几十万，给爸妈都是一次五万起步。你呢？还好意思给我妈打电话拜年？”

我攥紧了手指，不敢说话。

刀叩案板的声音格外刺耳，他继续数落道：“你说你也不是不知道，爸妈那边老人都是要面子的。”

“你拿一两万的红包，让他们怎么在亲戚面前抬得起头？而且你看看，咱们结婚三年了，你那肚子连个动静都没有。你说，我这日子怎么过？”

我的指甲不自觉地抠着手机壳的边缘，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我......我也想多挣钱的，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他打断我的话：“你倒是去找个好工作啊！你看看人家李媛，比你小两岁，现在都当经理了。你呢，还在那个小公司干着，一年到头饿不死而已。”

说完，王浩擦了擦手，回了厨房继续做饭。

五万块钱是我大半年工资了，给了公公婆婆我还怎么生活？

更何况王浩工资根本不给我用，他美其名曰大事他出钱，小事我出钱，一年到头，哪有那么多大事？

他那些工资大都花在吃喝玩乐上了，遇到给红包这事儿，他一分钱都给不出来。

更别提生孩子了，我们天天早出晚归，用钱紧巴巴，哪有那个条件生孩子？

我都这情况了，还生孩子下来受罪做什么......

我就是怕生下孩子像我自己似的，从小被爸妈交给外婆养大，他们压根不管我，若不是外婆，我也成了个野孩子。

外婆......结婚三年，都没有回去陪外婆过年。

每年过年我都被王浩拉着回他家做劳力，又是做饭又是打扫卫生，大年夜腰疼得直都直不起来。

外婆最疼我了，我却这么多年让她一个人过年......

想到这里，我的心中一阵愧疚。

王浩从厨房里把做好的菜端了出来，看我的眼神稍稍柔和了一些

。他在我身边坐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刚才语气重了些。你也知道，我就是心里着急。这次过年，你再想想办法，凑个四五万吧，让爸妈也能在亲戚面前有面子。”

我点点头。

虽然他在金钱上很计较，而且大男子主义，但平日里没矛盾的时候，对我确实还不错，家里的家务也是他做。




深夜，我突然感觉头痛欲裂，可能是这些天的压力太大，又吹了一路的风。

外婆心疼地给我煮了姜汤，看我实在难受，说要去村口老杨大爷家借些头痛药。

“这么晚了，外婆，不用了......”我迷迷糊糊地说。

“没事，老杨家就在村口，我去去就回。”外婆披上棉袄就要出门。

我昏昏沉沉地睡去，恍惚间听见王浩在打电话，语气阴冷：“放心，今天晚上的事，保证让她记一辈子......”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黑暗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外面传来隐约的声音，我挣扎着坐起来：“怎么回事？”

“没什么。”

王浩站在窗边，声音里带着诡异的笑意：“就是你那个好外婆，大半夜的还在外面晃悠。”

我这才听清外面的声音：“囡囡，浩啊，开开门啊......”

是外婆的声音！

“外婆？”我一下子清醒了：“她怎么在外面？”

“她出去取药，回来没带钥匙。”他冷冷地说。

“那你给她开门啊？！”我大喊着，拖着虚弱的身体挣扎着爬起来。

王浩狞笑着：“你不是心疼外婆吗？不是觉得我们家亏待你吗？活该！让她在外面冻一晚上，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回来！”

我低头看了眼手机，已经凌晨四点了！外婆至少被关在外面有五个小时了！

“你疯了！”

我扑向门口：“外面零下好几度，下着大雪，外婆身体本来就不好......”

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猛地冲向房门，手指颤抖地去拧门把手。

我身着单衣，但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门开的瞬间，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外婆倒在门前的台阶上，身上已经积了一层雪。

“外婆！”

我扑过去，一把抱住她冰冷的身体。

她的脸色惨白，身上的棉袄已经被雪水浸透。

我颤抖着去探她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那一刻，我的脑海里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碎掉了。

眼前浮现出外婆年轻时的样子，她瘦弱的肩膀撑起我整个童年。

记得那年我发高烧，外婆连续三天三夜不敢合眼，就怕我有什么闪失。

每年开学，她都要步行十里地去供销社，给我买最漂亮的文具......

而现在，这个把我拉扯大的老人，却在大年夜，在自己的家门口，被我的丈夫关在外面，冻得奄奄一息。

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从心底升腾而起，几乎要将我整个人撕碎。

我转头看向王浩，眼泪夺眶而出：“王浩，你还是人吗？”




饭后，我站起身，走到窗前，掏出手机看了看银行账户余额，心里盘算着明天去银行取钱的事。

这些钱几乎是我小半年的积蓄了，但王浩跟我说了，这是孝心。

婆婆的怒骂虽然刺耳，丈夫的要求也让我有些喘不过气，但这就是生活吧......

看着余额，我心里一阵发紧，毕竟也是我挣了大半年的工资，平时省吃俭用不就是为了存这点钱吗？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外婆”。

我的心猛地一颤。

“喂，外婆......”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囡囡啊。”外婆慈祥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却明显比往年虚弱了许多：“最近工作还顺利不？”

我说道：“都挺好的......”

外婆沉默了一刻，斟酌着开口：“今年过年还是不回来吗？”

我攥紧了手机：“外婆，我......”

话到嘴边，突然哽咽了。

“没事的，外婆知道你在外面，受委屈了。”她轻声说。

“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她的话语中带着些许喘息：“就是最近这腿脚不太利索，走路总觉得膝盖疼，医生说要多运动......”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从小到大，都是外婆把我拉扯大的。

记忆中的她总是那么硬朗，在菜园子里忙进忙出，给我摘最新鲜的豆角，给我包最香的粽子。

现在听她说话都有些气喘，我的心像被什么狠狠地揪住了。

“外婆，您要好好保重身体......”我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我......我们今年过年想回来看看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外婆有些惊喜又哽咽的声音：“好，好，外婆等你们，回家过年......”

“我记得小王喜欢吃农家菜，我给你们做一桌子好菜！”

挂断电话后，我攥紧了手，指节微微发白。

只有自家人疼自己的孩子，而我只有外婆疼我。

我被婆家人欺负，还要用大半年工资包大红包。

让爱我的人那么孤独，我简直是狼心狗肺......

这次，我至少要陪外婆过个年！

回家过年！

我走出卧室，看着正在看电视的王浩，艰难开口：“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他头也不抬：“说吧。”

“今年过年......”我斟酌着措辞：“我想回外婆家看看。外婆今年身体不太好，走路都不利索了。我已经好几年没回去过年......”




“不行！”话没说完，王浩猛地把烟灰缸狠狠砸到地上：“砰”的一声，声音惊得我一颤。

“过年必须在这边，你进门的时候知道的，这是规矩！”

我努力保持着平和的语气：“可是外婆真的身体不好，她一个人在老家......”

“一个人？”他冷笑一声：“一个人？你那对白眼狼爹妈呢？生了你就不管，把你扔给老太婆，自己逍遥快活去了。现在你倒是孝顺起来了！”

他讥讽地看着我：“怎么？是不是嫌给我爸妈的红包太多，想找借口开溜？”

“你不要这么说！”我的声音开始发抖，泪水氤氲：“我爸妈当年下岗，到处打工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呸！”王浩脸色铁青，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轻蔑：“我看就是不负责任的东西！”

“你那个外婆也是傻，把你这个爹娘不爱的养这么大，养大你图什么？还不是想着晚年有人照顾。现在你都嫁人了，还想着往那边跑？”

他边说边愤怒地用手拍着沙发：“她要是想把你当摇钱树，我第一个不同意！”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我的怒火。

“你凭什么这么说外婆？”

我的声音陡然提高，眼泪也从眼眶喷涌而出：“她把我从三岁养到大，含辛茹苦，从来没有计较过什么！”

他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没想到我会回嘴。

“你疯了吧？”他走到我面前：“过年回婆家是基本的礼数，你现在和我说要回娘家？你是不是想让我在亲戚面前丢脸？让我爸妈在族里抬不起头？”

我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的眼睛：“那不如我们把话说清楚......”

王浩的脸色变得铁青：“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的语气出奇地平静：“如果你执意不让我回外婆家，那红包也包不了大的。毕竟我工资低，你也知道的。”

“你！”他指着我，手指都在发抖：“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是威胁......”我站起身来。

“你个贱人！”他一把掀翻了茶几上的果盘，瓷器碎裂的声音在房间里炸响：“你以为你是谁？你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现在还在这跟我讨价还价？”

餐具碎片散落一地，我却感到异常冷静。

我淡淡地说：“但至少，我还知道什么是良心。是你自己说的孝道。如果我不回外婆家，我就得给外婆包个更大的红包补偿她。”

“我工资就那么点，你妈要的那么多，我就给不了了。”我冷冷地看着他。

“我想回家看看养我的外婆，又有什么错？”

客厅里陷入了沉默。窗外的风吹动树枝，发出沙沙的响声。

许久，王浩才冷冷地开口：“你自己看着办吧。但是要是真回去了，以后别怪我翻旧账。”

我看着他转身回了厨房，抹了抹眼泪，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做个好媳妇，但今天，我好像有点明白，有些底线是不能退让的，越是让步，越是会被欺负。

外婆的背影在我脑海中浮现，我攥紧了手机，开始搜索回家的车票。